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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4章 一四〇 蕭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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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通過父親的眼睛聽到他的心聲。

父親說我不隻是要和你許天下,我要和你拜天地。

我們結婚姻。

我相信這是曆史上最隐秘最盛大最無與倫比的婚儀。舉境跪拜,史筆作證,新任梁皇帝首次封禅的壯舉,南秦光明神五月初五的慶生。我相信父親不止一次地思考過一個問題,如果他們的盟誓以兩個政權的血液締結,還有什麼能将他們徹底割裂?就算割裂,果實終将落蒂,他們的斷藤依舊被一枚苦果接續在一起,那他們還懼怕什麼?

我隻看到那輪金陽越升越高,挂上大明山峰的青翠發髻,像一隻碩大金冠。

山上高台上,我父親跪倒,大梁的騎兵跪倒。秦灼下拜,南秦的騎兵下拜。接着,父親割破手掌,我從他心頭的血管裡奔湧而下,被他滴進秦灼酒杯。他們把鮮血擠進對方酒裡,接吻一樣用嘴唇互相承受。酒樽傾空後,兩頂旒冕三起三落。

天下太陽下,天人借女祭司的聲音高誦:

“一拜天地——”

梁與秦結發。

他們磕了頭。

這并不是這一天全部事宜的終結,這僅僅是第一個高潮的落幕。夜幕降臨之際,秦灼在我父親面前打開一扇落鎖大門,門開的那一刻特有的香煙氣味撲面相迎,我父親看着面前如山的牌位,頓時明白這是什麼地方。我跟循他的眼睛,看到最前方比肩而坐的兩座靈位,我素未謀面的祖父祖母,秦灼鴻案相莊的一雙高堂。

秦氏宗廟裡滿壁祖宗如同羅漢,高高在上地俯視秦灼和他大逆不道地帶進來的異姓異鄉異教之人。一個秦氏子孫一生隻有一次機會帶這樣一個人到祖宗跟前。這或許是秦灼一生中最愚蠢也最勇敢的一晚。

我看見秦灼走上前,點燃三支線香。我在袅袅青煙裡聞到我自己的氣味,混合着松木和桐木、北方和南方、不信教和新教的古怪味道。這是非生命的我對我即将到來的生命的感召。我空中盤旋的身體愈發沉重了。

秦灼把三支香遞給我父親,我父親在他目光示意下将那三炷清香插入爐中,他完成這個動作時,我看到秦灼渾身輕輕一抖。他看着站在他生身父母面前的我父親,久久未發一言。

等我父親退到他身邊,秦灼才撩袍跪倒,我父親也從他身邊跪下。所有人都在等待他說點什麼。直到連我父親都以為他無話可說時,秦灼張口,有些生澀地介紹道:“阿耶,阿娘,這是蕭恒。”

他頓一頓,說:“我跟他了。”

他發出聲音的一瞬我父親胸中生出一股難言的震動,并敏銳察覺出他的異樣。這句話結束後父親立刻扭頭看他,秦灼隻匆忙推他一下,迅速叩頭在地,不讓任何人看清他的反應。

我父親擡起了頭。

他鄭重說道:“二位放心,我不會叫他再受苦了。”

接着他一個頭磕在地上。

我通過父親的手臂感覺到秦灼身體輕輕戰栗,我聽到靜谧之中,他吞入腹腔的哽咽之聲。我當時訝異,父親的千金一諾竟帶給他如此巨大的痛苦。直到很多年後我才明白,有時候痛苦是比笑容更深刻的一種幸福。

如果你以為到這裡就接近故事尾聲,其實沒有。他們拜了天地還沒叩拜高堂。他們叩拜高堂還沒洞房。最後一個步驟到來前,我父親将秦灼從地上攙扶起來,他們對望片刻,在滿堂祖宗目送下雙手交握地走出宗廟。此時我的意識已如待歸之鳥,振翅難飛,倦怠不堪,我知道那是即将搭建的肉身之巢所散發的巨大吸引力。我仍在恭候這一神聖時刻的降臨。

五月初五是南秦父神光明王的生日,更是他與其妻暗神的生離之日。這一天秦境上下夫妻分房,牝牡異圈,滿境蜂蝶不做授粉之花媒。我父親和秦灼在今日結合,實在有一些觸犯大不韪的愚蠢勇氣。我相信他們也并不确定,神明為這場婚姻送出的是天譴還是賜福。

光明台成為秦灼繼位後的全新寝宮,四下一片寂靜,光明神銅像端坐神龛。室内燈火高燒,宛如龍鳳花燭。窗外煙花怒放,好似鞭炮齊祝。夜幕夜色被隔絕在外,喧鬧歡笑被隔絕在外,整座宮殿被金色肅穆的水潮包裹。白天太陽的餘韻沉進池塘,池塘水漲,在沒頂之前先沒過秦灼足底。秦灼赤腳踏入這條金色愛河。

我借父親的雙眼觀察他。我融于父親眼底,融于那一團愛欲與肉卝欲交纏、亵渎與膜拜撕扯的目光之火。愛将我父親的黑色眼睛染成一世界的金色。秦灼站在那世界中心,脫去大紅禮服,露出潔白優美的身體。他踢一堆殘燼一樣将落地的衣物踢遠。我父親滿眼金色的火苗燒在他身上,他滿身金光閃爍。我看見他仍佩戴祝神首飾,黃金抹額黃金項鍊,黃金臂钏黃金腳镯,他□□地站在父親面前,援手,将一對七葉黃金耳珰穿在耳上。我察覺他耳垂有血痂愈合的痕迹,他第一次穿透耳朵時也穿透了他們最後那層愛情的隔膜。那也就成為他們生命滲透過的愛情徽記。今天更加原始的沖動驅使他重新刺破這雙耳洞,在他們即将痊愈的愛情傷口上錾下更深刻的金色鋼印。愛的出口就是傷口。愛的真谛就是疼。

他向父親擡起手,父親無可抵擋、無從抵擋地走向這片愛情的金色泥沼。秦灼白蓮花一樣神聖的芬芳在泥淖裡吸引他。他們十指相連地走到光明神大像眼皮子底下,開始接吻。秦灼手指插入父親頭發時我聽到窗外最後一簇煙花綻放的聲音,我被那朵濺入窗中的金光擊中,像一枚種子被金色的鳥喙唾到泥裡。墜落時我聽見秦灼細細抽氣,他叫我父親的名字,像叫一個愛得要命又恨得要死的人。他腰肢像花苞合攏一樣緊緊包裹在我父親身上。我聽到他做出一個大膽的假設:如果我能給你養個小孩……我們是不是真的能這樣過一輩子。

他的話音被顫抖淹沒。父親快速聳動脊背時低吼出聲。金色新泉潺潺,包裹金色巫山。金雲堆積滿室,金雨蒙蒙墜落。我聽見天外一聲輕響,是一層一層蛹狀黑夜破開縫隙,光明神掀起黑色眼皮,睜開一隻巨大的金色眼睛。那是我身為意識所聽到的最後聲音。我跟随金色雨水順流而下,沖過河道,肉卝體在一片金春般溫暖的沃土裡暗自紮根。

五月初五,我和光明神同日誕生。我不知道他們這大膽的舉動是對神的亵渎還是供奉,就像我不知道我本身,是我父親苦求而得的錯誤神谕,還是秦灼一語成谶的愛情苦果。

金色火苗在光明台燒了整整一夜。

我想我該叫秦灼阿耶。

這一夜父親為阿耶埋下種子。兩個月後,他們以為我是個女孩子,并用掌中之寶作為我的名字。

從此成為撥動命運齒輪的手指。

我在那個夜晚就讀到了故事的結局。

我這一生也隻有那一個夜晚思考過,我為什麼成為我。

我是被剪斷的臍帶,是死結的紅線,是曆史的一場宮外孕,和這個故事增生的血管。

我不是故事的終結,更不是它的起始,我是它延續的一條根。

我甚至算不上這個故事的親曆者,我隻是它的一部分。

我不是講故事的人。

【卷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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