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唢呐又吹了兩個長音,停了。
就聽門口不知是什麼非人之物,扯着兩個門環叮鈴哐啷敲了半天。這種時候門口哪還有人,自是無人應答。
敲門沒反應,那東西便隻好扯着嗓子問道:“此處可是城西的姚家莊?我家主人讓我們來接姚蘭姑娘——”
它聲音極大,公儀嶺和齊元白聽得清清楚楚。
兩人除過的妖邪數不勝數,光是聽這聲音,也聽出這多半是水鬼會發出來的聲音,心中了然。
“姚家莊大門處沒有設禁,等會兒沒人應聲的話,它們肯定自己進來了,我們兩個按兵不動就行。”齊元白垂首站在一旁,與他傳音說道。
也不知是不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形,公儀嶺的雙手在身前緊緊絞着,沒來由地感到一陣緊張。
大門口的叩門聲沒兩下就停了。陰寒的穿堂風掃過院中,帶起樹葉沙沙作響。
屋内紗窗映出交錯搖曳的竹影,寂靜的房中忽然響起水聲滴答。
公儀嶺一抹臉前的紅布,便摸到了一手黑水,透着一陣極為腥臭的湖水味道。那令人作嘔的氣味沖入鼻腔,刺激地公儀嶺胃部翻江倒海,喉嚨發緊。
穿堂陰風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正好順勢掀起他面前的蓋頭。
雖然蓋頭掀開隻有一瞬間的時間,公儀嶺卻也看見自己面前,滲出了一大灘的黑色水漬,順着地闆上的紋路彙聚成了一個“囍”字。
鑼鼓又起,唢呐又響,這一次,聲音直直朝着姚玉的閨房而來。
旁邊齊元白已是狀似驚慌失措地入戲了:“小姐,屋内滲水了!是他們過來了!”
公儀嶺從進門開始便焦躁難安,忍了許久才把自己強行壓在椅子上不動,這會兒聽到齊元白說的,實在按捺不住,問道:“怎麼樣,到門口了嗎?”
齊元白輕手輕腳地繞過地闆上的黑水,趴到了門框旁邊,朝着門縫看去。
透過門縫左右看看,就見院門口極為緩慢地拐進來長列儀仗隊,裡面個個都是滿身拖泥帶水、身穿紅衣的水鬼,蒼白的手死死握着方圓扇子,後面還跟了成雙成對的提燈仆從。
齊元白回頭道:“迎親隊伍都在院子裡了。”
話音剛落,一隻濕漉漉的手猝不及防搭上了他的肩頭。
齊元白身子一僵,梗着脖子朝左肩瞥去,隻看了一眼,感覺登時頭皮都炸開。
這手仿若是在水中泡了三天三夜以後才打撈上來的一樣蒼白腫脹,鮮血混合着黑水順着指縫淌下,一滴一滴落在齊元白的衣服上。
從前他們仙氣護體,尋常小妖自是畏懼,根本不敢就這樣貼上來,今日他們收了護體仙氣猶如凡人,這些小鬼根本不怕他們。
齊元白強忍着想嘔吐的感覺,硬生生沒有反擊回去,而是像尋常人家的丫鬟那樣,尖叫着朝後狂退數丈:“啊啊啊啊——”
這一退,齊元白完全看清楚了這水鬼的樣子。
也不知大門是何時打開的,它眼眶空洞,佝偻着半個身子站在門檻上,姿勢極為怪異,乍一看就好像被無形的繩子吊在半空中似的。與其他迎親隊伍裡的鬼怪穿的不同,這水鬼濕發貼面,頭戴金钗,衣着華貴,手腕上還系了一根細細的紅繩,看着倒像是迎親隊伍中領頭的水鬼。
領頭的女水鬼盯着正座上坐着的公儀嶺,忽然咯咯笑了起來,幽幽道:“想必,這位便是姚蘭小姐了吧?”
齊元白驚魂未定,也不知該說“是”還是“不是”。
公儀嶺也沒開口,倒不是因為不敢承認,而是擔心自己說話聲音太沙啞,被它們意識到不對勁。
但是,他要是一直不發出聲音的話,也難免惹鬼生疑。
正是舉棋不定的時候,旁邊的齊元白卻忽然一抽一抽抹起眼淚來,沒等公儀嶺反應過來,他就夾起嗓子,悲痛欲絕地握住了公儀嶺的手,那聲音、那模樣,活像是送人出殡一般,演得真真的。
“……小姐啊,小姐!不能去啊!這一去……隻怕是……”
說着說着,齊元白竟然還掩面哭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