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進六月。氣溫突破三十大關，空氣中的濕意與日俱增。待家家戶戶門上挂着的艾草菖蒲陰幹發皺，榕城迎來了一年中最難熬的梅雨季節。

靈犀中央大廈的醫療組留觀室裡。李蓮花靜靜點着手機，飛速翻看相冊裡的照片縮略圖。不一會兒，他調出一張照片切到全屏，遞給坐在對面的青年。青年接過手機瞟了眼，厭惡别開了頭。

“我見過，他們原身上有，肩、上臂和腿，手掌大小的紅斑，但沒照片裡那麼嚴重。後來他吞了我的元神，獲得我的法力，皮相上小瑕疵也就不藥而愈。”

“這可不是皮相小瑕疵，是疫症。哦，這裡叫做病毒，這是土豆病毒，簡稱T病毒。因皮膚上長出坑坑窪窪類似土豆表面的紅色皮損而得名。幾年前曾在M國南部各個村莊部落間肆虐，還奪走了不少孩子和老人的性命。後來特效藥聞世之後，T病毒得到了控制，但并沒有就此絕迹，M國民間長期缺醫少藥，T病毒這些年依舊保持着低位傳播。

從蝰蛇成員的口供裡得知，‘蝰蛇’和‘乙蝶’一年多前大病一場，本以為是當時流行的大規模群體免疫病毒。但我覺得不像。‘蝰蛇’病了整整小半年，‘乙蝶’本就病弱，卧床時間更久，期間不見外人。痊愈後，無論M國天氣如何炎熱，他們再也沒穿過短袖短褲，不久之後就蹊跷地出現在宗兄所說的M國地下醫院裡，等待被附身。

既然宗兄親眼見過皮損，那便可以斷定，‘蝰蛇’和‘乙蝶’感染的就是T病毒。”

“李蓮花，你懷疑T病毒才是附身媒介？”嚴海緊着眉頭。

“如果T病毒就是媒介的話，M國早就被附身妖魔占領啦。我懷疑的是治療T病毒的特效藥。”

嚴海當即點着pad念道：“T病毒特效藥俗稱漢斯片，由無國界醫生組織的漢斯教授研發，成分保密，公益組織Hope負責分發，可在M國各醫療點憑診斷書免費領取。”

他從熒光屏裡擡起頭：“李蓮花，漢斯片有問題的話，麻煩更大！”

“先别急，我猜啊，正規渠道的漢斯片應該沒問題，有問題的是‘蝰蛇’他們服用的漢斯片，畢竟他們不大會去醫療點合法領取此藥。就像并不是所有的MVA都是危險品，隻有‘蝰蛇’手裡的才是。或許正是這個漢斯片，他們才和某個組織産生了關聯。‘蝰蛇’年事已高，可以想象，一場大病後，他對擁有強健身體，甚至超自然力量的渴望遠遠勝過了對财富的追求。”

嚴海合上pad，嚴肅道：“好，接下來我們會去調查漢斯片。順帶一說，我們這次在M國佛寺中沒有檢出ε粒子。

另外，變種MVA和ε粒子結合物的物法分析已完成。簡而言之，這是一種暗物質，類似神經毒素，進入人體後會産生巨大的刺激作用。我們懷疑，這是用來控制附身妖魔的藥物。而MVA所含的另外一種蛋白酶，才是真正的附身媒介，可令低級妖魔附身在普通人類身上。”

“低級妖魔？不良堕化元神？”

“是的，準确說，是A級以下。像蠱魔那樣的A級妖魔，因為所攜帶的能量級别太高，這種蛋白酶承載不了，若強行附身，蛋白酶會逐步分解，最終導緻附身失敗。”

“果然如此啊。”

“李蓮花，你早猜到了？”

“蠱魔案中，柳奕潸服用避孕藥的可能性太小了。我一直想不通蠱魔為何操控母親馮曉萍幾分鐘就放棄，轉而選了體質和智力都遠不及成人的14歲病弱少女。現在就說得通了，因為母親服用的是MVA，而女孩卻不是。”

“所以，承載高階元神的媒介，是漢斯片？”

“也許吧。不過比弄清媒介更重要的，是這個陰影中的組織，以及他們的最終目的。”

“陰影中的組織？你有懷疑對象了？”

李蓮花笑了笑：“有啊，他們太顯而易見了。但我沒有證據。”

他言罷起身：“海叔，下午我正好要去一趟淩天，關于漢斯片，或許可以問下某位藥學專家。有線索的話，我再聯系你。”

嚴海看他戴上墨鏡，笑道：“最後一次理療？要不要派輛車給你？”

“不用，陸兄陪我一起去。對了，陸兄這段時間陪着我和顯哥，會不會有問題？”

嚴海微笑：“你的回收通道開啟後，他和阿顯的聯絡任務就算完成了，接下來是最長半年的冷卻期，可以自行選擇休假或者接任務。”

李蓮花瞪圓了眼睛：“半年的休假！怎麼不早說呢！啊，上次你們說的那件事，我可以回複了。”

嚴海握緊了拳頭，一旁的青年也緊張地咽了下唾沫。

李蓮花看着他們笑了：“我同意。不過合同等這件事了結再簽吧。”

嚴海臉皮一松，繼而擔憂道：“為何現在不簽？”他指了指青年，“明玄一直希望由你來擔任他的聯絡人。”

李蓮花驚訝道：“怎麼可能？就算我現在簽，聯絡科不都由助理做起嘛？宗兄，靈犀的聯絡人個個都很優秀，随便哪位，都比我這個連基本流程都沒搞明白的外行靠譜多了。”

青年咬了咬唇：“他們說，我的元神完全修複需要半年，我可以等。”

李蓮花當即垮下臉：“你怎麼一棵樹上吊死的老毛病又犯了？兩個月前你還要殺我為你家彤兒報仇呐！難道說你還沒死心，還想……”

“我沒有！”青年急得眼眶泛紅：“我連魂珠都給了你！此生不可能再和你動手了！”

“啊喲，你不說我差點忘了！”

李蓮花一拍腦袋，在身上摸了半天，終于從牛仔褲小懷表袋裡摳出個小盒子，他一邊捂胸口說“還好還好今天帶着”，一邊不由分說把盒子塞到青年手中，“我們小三區物理系，可不興收這個。你不和我動手那怎麼行？我還想着找你練劍呢，記得到時候打開劍域放我進去啊。”

青年呆呆打開盒子，看着裡面那顆完好無損的小藍珠子：“你……要找我練劍？”

“對啊，我随心劍法初成，好些過渡節點生硬無比，這個世界會使劍的那麼少，還都是大忙人，我想來想去，不隻有你了？你要不願意就算咯！”

“我當然願意，可是……”

“可是什麼啊可是！這事就這樣定了，我趕時間做理療啊，回見！”李蓮花說罷身形一虛，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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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的南陽苑16樓，顧希宵剛走下樓梯，就聽到陽台上撲棱棱一陣響。

話說小破鳥自蝰蛇事件前夕被他趕出去後，在他們返回南陽苑的當晚，又奇迹般出現在客廳裡。

久而久之，一襲深衣、肩上釘一隻伯勞鳥、長發半披的bking，幾乎成為了李蓮花的刻闆家居印象。而李蓮花外出時，這膽大包天的小玩意兒便以冷暴力對待他的衣食父母2号，不是用屁股對着他，就是直接飛出窗外。現在明顯屬于第二種情況。

雨季午後悶濕潮熱，光線黯淡。顧希宵木然移動視線，大菜格已肆無忌憚擴張到六個，綠了陽台的半壁江山。橘粉歐月頂流不再，紫紅杜鵑後來居上。新置水缸裡的碗蓮偷偷含上了幾枝碧青芽苞，襯着幾尾豔紅幼鯉，總勾着人去想究竟會綻出什麼顔色。

陸鳴猜是西瓜紅，他卻固執認為是清淨無垢的白。倘若花間有靈，必類其主。那人養的，理應如此。

說來好笑，前幾日還夢見小雪團子把母親珍愛的墨蘭連根拔起，指揮狐狸精叼來跑去……此等壯舉不勝枚舉，小小的植物刺客，可曾想到今日會變身種植達人？

打開被達人兼吝啬鬼關閉的客廳空調，顧希宵确認家中除了自己和乘電梯上樓的蚊子，是一個活物也無，百無聊賴掏出手機，手指懸停于某個号碼上方良久，始終沒按下，久到他已準備放棄，掌中卻傳來了震感。

“顯哥，你果然醒了。”聽到熟悉的語聲，顧大魔頭心間多雲轉晴，那頭也開啟了碎碎念模式：“廚房保溫箱裡溫着竹荪老鴨湯，還有椒鹽排條，飯在電飯煲捂着可以直接盛來吃，冰箱裡的毛豆芋艿最好拿出來熱一下……”

“少廢話，你眼睛怎樣？”魔頭很快開始不耐煩。

“放心啊，一切順利，隻是墨鏡還要帶一個月。”

“你讓陸鳴接電話。”

“啧，顯哥，你怎麼就不信我呢……”

“信你才有鬼！你的信用早透支得底朝天了！上次你也說一切都好，結果沒到家傅三歲就打電話來嘴我，說你血紅蛋白低到發指，他差點就不敢開藥，還說療程到此為止，讓你以後都不用去了！”

“啊喲，小傅總每次都言過其實危言聳聽，你又不是不知道。回來之後我日日都在規規矩矩養傷練功，你不也看見了？哎罷了罷了，陸兄在外面等候區，我找人和你講啊。”李蓮花嘟囔半天，把手機遞去了對面。

“顧先生，雲傑沒騙你，我們最後的治療很順利，他雙眼都恢複到了5.0以上。再好好保養一個月，就可以慢慢回歸正常生活了。”

顧希宵心裡一松，那頭又換回了懶洋洋的氣泡音：“小傅總說的話，你總該信了吧？”

見顧希宵沒吱聲，他又道：“顯哥，等下我和陸兄要去趟第五中學附近，小鈴和薇薇要請我喝茶，就是那天我們救下的小姑娘，你還記得嗎？”

顧希宵額角亂抽：“我不過比平時多睡了幾小時，不是得了阿爾茲海默！她們幹嘛要請你喝茶？”

“當時不是給過她們一個調理方子嘛，後來我又拟了個祛疤膏方，找青姐制成膏體發了快遞，據說效果不錯，所以她們這次專程請我喝茶。”

“少放煙霧彈，說重點！”顧希宵白眼翻上了天。

李蓮花哽了哽，終于老老實實道：“……我總感覺那兩個小姑娘上次有話沒說全，這才應下，等我有了頭緒，再詳細告訴你。”

“你記得早點回來，别磨蹭太久。”

“知道了，顯哥。”

李蓮花剛放下手機，對面一聲冷笑：

“我言過其實危言聳聽？李雲傑，當面編排人，你就不怕我往你茶杯裡注點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