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空設計的負一層中庭花園采光充足,擡眼可見巨蛋上部的透明玻璃弧頂,這裡的植物大多名貴稀有,唯獨這一叢平平無奇的歐薄荷,占據了顯眼的中心位置,好似走錯了片場的灰姑娘。此刻正有一個人蹲在薄荷叢旁,細心地為她修去老葉,噴上溫潤的水霧。
見他明顯有磨洋工的趨勢,陳樂勸道:“老闆,那邊上午來催了好幾次了,問您什麼時候能交貨。”
傅雲深悶聲道:“回他們,最近都交不了,濕度、氣壓、原株脫水程度,都不具備提煉條件,就算殺了我,也沒辦法。”
陳樂歎氣:“同樣的理由我們用過很多次了,這次領頭那個不好對付啊。老闆,要不給他們一點吧。您一大早就把PD-16的受試者名單給了靈犀和衛健委,那邊已經很不滿了,您再和他們對着幹,我真擔心朱醫生……”
回應他的隻有沉默。良久,傅雲深閉了閉眼:“陳樂,你跟了我這麼多年,是我最好的助手。如果我不在,你一個人能提煉出PD-16嗎?”
“當然……”
“當然不能!”蹲在地上的人冷冷打斷他,“因為你的老闆自私又小氣,防備心又重,從來沒讓你參與過關鍵步驟。記住這個标準答案,以後無論誰問,就算被槍指着,也隻有這一個答案。”
“知道了,老闆。”陳樂抖了抖唇,“可是,什麼叫您不在啊?您……”
“中午去訂個飯店,讓那幫人吃飽喝足,告訴他們明天可以交一半。”
陳樂聞言肩頭一松:“好的,老闆。”
陳樂離開後,大約是下蹲的時間有點長,傅雲深起身時有些失重,整個身體往前栽下,這時一隻手伸過來,及時抓住了他的胳膊。
傅雲深藉由這隻手站穩,擡頭望向來人,露出了如釋重負的微笑。
“謝謝,你終于來了,雲傑。”
李蓮花細細看他:“小傅總,你不會是在這裡等我吧?”
傅雲深抿嘴不答,隻是迅速環視上下左右,确認無人看見,他低聲道:“你若不想在這裡動手,就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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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時後,實驗室大門被踢開時,傅雲深正從儀器上取下血液樣本。門外人看到地闆上躺着的人,滿臉震驚,一時竟不敢進門。隻有陳樂從後面慌慌張張擠進來,見了這場面,吓得臉色發青:“老闆,你、你沒事吧?他們……”
“安靜,是我通知他們來的。”
傅雲深換過顯微鏡上的推片,看都沒看他一眼。
陳樂哆嗦着點了下頭,走進來,繞過地闆上的人,默默站到傅雲深背後。
徐天一拔出手槍,見地闆上的人始終沒動,才小心翼翼地走進來,見他雙眼微睜,當即往後一縮,掏出小黑盒推上搖杆。
不料地上什麼反應都沒有,徐天一立刻擡頭看向傅雲深。
“小傅總,你做了什麼?”
傅雲深這才從顯微鏡前分出眼神,仿佛剛剛發現他們幾個大活人站在這裡。
“我的病人對我有些誤會,我讓他冷靜一下,順便睡個午覺。倒是你,徐總,你在幹什麼?”
傅雲深把桌上的筆電轉向徐天一,視線掠過他手中的小黑盒,又回到顯示屏中:
“我不是說你們教授發明的E波不好,隻是像你這樣不加節制的使用,你們好不容易選中的樣本,就快毀了。”傅雲深從滿屏動态數據中,點選了那條正快速增長的直線切到全屏。
“現在熵值38,按這個速率推算,要不了十分鐘,三分不到就能抵達臨界值了。我的病人從前定然生活在一個無比潔淨的世界,以至于他對這些亂七八糟的人造波敏感得令人咋舌。
衆所周知,臨界值過後熵增不可逆轉。你們放着這麼稀有的樣本不要,非要毀掉他的大腦,到底圖什麼呢?若隻看中這具驅殼,那我建議不如重新找個運動健将,各項數據比他強多了。”
徐天一愣了愣,立刻按下黑盒,又湊過去看地上的李蓮花,疑惑道:“我上次使用E波時,他反應很大,現在好像什麼都沒有。小傅總,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耍手段。”
“你想要什麼反應?手術病人被切割時,會痛得汗流浃背大喊大叫嗎?就算死在手術台上,被麻醉的人也給不了你想要的那種反應。你不相信我沒關系,但這個監測手環和評估系統是你們教授的得意之作,我可做不了假。”
“原來如此,我看他睜着眼,還以為醒着呢。誤會,誤會啊。”
徐天一笑嘻嘻移動腳步,突然毫無預兆一腳踩住他的右腿,他低頭死死盯住那人的眼睛,腳上發力,狠狠碾了幾下,片刻之後才輕松笑道:
“看來确實睡了,小傅總真是好手段,你是怎麼把麻藥打進去的?這小子狡猾透頂,竟然栽在你手裡,兄弟實在佩服啊。”
傅雲深猝不及防,直到發現地闆上的紅色緩緩暈開,才明白徐天一做了什麼,他臉色發白,扶在顯示屏上的手不由自主顫抖起來。
“小傅總,你怎麼了,不舒服啊?”
陳樂趕緊上前扶住他的手臂:“我老闆暈血,受不了刺激,你不知道嘛?”
“啊,這真的不知道,抱歉抱歉!我絕不是故意的。我們這就把他弄走,對不起對不起!”
“等一下。”傅雲深示意陳樂放手,深深吸氣,一字一句道:“徐總,人是我抓的,你不會覺得我沒打110,而是直接通知你,是因為我有什麼助人為樂的愛好吧?”
“你什麼意思?”
“我要見朱舊,不是視頻,我要親眼見到她。”
“哎喲,這就不是兄弟能做主的了。小傅總,強人所難了啊。”
“你做不了主,就去問能做主的。”傅雲深轉頭瞥了眼屏幕:“順便提醒一下,他現在狀态不太好,血氧有點低,我覺得最好能吸點氧,再給一針解痙劑,不然會有窒息的風險。”
“傅雲深,你诓誰呢,那可是會使閉氣功,沉在海裡都淹不死的怪物,你說他會窒息?”
傅雲深臉色暗沉:“我隻是就事論事,以你們創神的手環數據下判斷,你信或不信,和我沒關系,反正現在對他負責的人是你,不是我。”
徐天一猶豫片刻,給了身後穿黑襯衫的男人一個眼神,握着手機離開了實驗室。
黑襯衫從随身攜帶的電腦包裡掏出筆電,蹲下來掃過李蓮花腕上的黑色手環後,開始操作起來。見此情景,傅雲深不動聲色後退兩步,關了桌上的顯示屏。
不一會兒徐天一回來,黑襯衫迅速擡頭:“徐總,手環已連上,數據的确不樂觀,血氧掉得很快、體溫也偏高,小傅總沒說謊。”
徐天一蹲下來摸了下李蓮花的脖子,終于開口道:“明天下午兩點鐘,有人會帶你去見朱醫生。現在立刻給他用藥!”
傅雲深臉上掠過一絲空白,随即立刻轉身打開了冷櫃。
十分鐘後,黑襯衫終于表示血氧飽和恢複到了正常值。徐天一松了口氣,彬彬有禮笑道:“小傅總,請問你這麻醉劑的藥效還剩多久啊?”
傅雲深正跪坐在地上,用棉球壓住李蓮花手臂上的針孔,他看着陳樂固定好李蓮花腿上的繃帶,頭也不擡回道:“意識恢複大約一個半小時。完全恢複身體機能至少還需4小時。你們如果覺的時間不夠,我可以再給他一針。”
“不,如果可以,我希望他現在就能醒。”徐天一活動了下戴着黑色戰術手套的右手,裂開嘴無聲笑了。
少時,實驗室的門再次打開,有人拖進來一隻大号拉杆箱。徐天一見傅雲深一臉錯愕,笑容滿面解釋道:“拉杆箱是特制的,有循環系統,悶不死人。兄弟我也有苦衷啊,畢竟現在全市的警察都在找他,我們也不好明目張膽帶他從淩天離開嘛。”
傅雲深沒再說話,慢慢松開李蓮花的手臂,起身回到原位。
徐天一唇邊的笑意更濃了些,他悠然打了個響指,黑襯衫冷笑着走上前來。
他彎下腰,一手扣住李蓮花的右肩,一手擡起他的上臂,随着一聲清晰的“咔哒”,整條右臂已被他從肩關節處卸下。黑襯衫滿臉期待望向對方的臉,卻見那雙眼睛一如先前,不見半點波瀾。他抽了下嘴角,走去另一側如法炮制,把左臂也卸了下來。
做完這一切後,黑襯衫拍拍手站起身,核對了筆電上的手環熵值,皺眉歎氣道:“徐總,睡太死了,應該等人醒了再動手,現在太便宜他了。”
“别急,我們後面有的是時間……”
“徐總!”
“嗯,又怎麼了?這次我沒讓人見血啊?”徐天一微笑回頭。
辦公桌後的傅雲深面無表情,一雙眼閃着銳利薄光:“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在我的實驗室做這種髒事,好嗎?”
“那當然,讓您受驚了,我保證不會有下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