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宇星立刻問:“你怎麼知道死了8個小時?”
老汪問的卻是“死者得了絕症?“
中二病把長長白毛在指縫裡繞了繞,從鼻孔裡呵了一聲:
“角膜輕度渾濁,屍癍堆積在下肢及臀部,按壓微褪。大關節屍僵俱已形成,手腳掌泡軟發白,一般可推6小時左右,但此地海拔高氣溫低,死亡時間應至少前推兩個小時。
至于絕症,你們沒看到民宿走廊上那些照片嗎?老闆兩年前還是膘肥體壯一條漢子,如今重不過百,四肢細得像個姑娘家,手腳都是摔跌磕絆,偏偏沒半點約束痕,肺腔那麼多水八成是溺死的,缸壁卻幹幹淨淨水鏽都沒掉一塊,水還那麼滿,可見入水後就沒怎麼掙,不是暈了醉了就是自己沒法動。我猜後者可能性更大一點吧。肌無力或漸凍症初期,經常摔倒,白日勉強可動,太陽一落就加重,是這類病的典型症狀。“
車裡完全沒了音。
長發青年尴尬笑了笑,解釋道:“我們做大夫的,日常也接觸些屍體,有時會帶着小夜,一來二去這孩子也會了點,前天他就是手癢……”
“李先生,你侄子真是天生吃刑偵這碗飯的啊!”老汪由衷感歎。
不料青年卻正色道:“不不,小夜是我遠房表叔,他輩分高,我才是他侄子。”
中二病聞言笑出了聲:“真是一點便宜都不讓人占啊。”話音才落,隻聽”啊“的一聲慘呼,也不知被戳到了哪處。
車廂裡又是靜了很久。中二病捅了捅他大侄子,才聽長發青年一臉無奈又開了口:
“冒昧問一句,為何你們判斷他殺?我剛聽小夜描述,自殺的可能性也不小吧?”
“很簡單,死者的一隻鞋和手機都在民宿外的排水溝裡,據案發地200米遠。”高宇星語調平平,卻答得幹脆,絲毫沒顧及案件保密原則。
果然中二病又懶懶開了腔:“呵呵排水溝。民宿四面環山,斷崖峭壁數不勝數。兇手真是個逗比,隻拿走一隻鞋不說,扔哪兒不好扔水溝,旱季沒水的那種?等人去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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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抵達目的地已近中午。山間民宿構造簡單,隻一棟4層小樓連着前後院,1層餐廳廚房,2層員工宿舍和自助倉儲,3、4層才是對外出租的客房。底下兩層窗戶都加裝了防盜栅。
老闆娘,也就是死者妻子隋曉燕聽到動靜,早已迎出大門口,見兩名被帶走的住客又被送回,面上絲毫不見異色,一如既往招呼他們去餐廳用飯。
中二病推說頭疼,要直接回房補覺。長發青年伸手在他眉心點了點,囑咐他不準把眼上絲帶扯下,也就随他去了。
怎料三人剛進餐廳,就聽得樓上大呼小叫,聽聲音正是中二病。青年當先起身沖上樓,高宇星随後跟上。待趕至四樓弄清原委,高宇星簡直哭笑不得。原來中二病被警察帶走時把拖鞋脫在客房門外,現在不見蹤影,急得他立時犯了病。青年連推帶哄把他小表叔弄進房,承諾一會兒不但有新拖鞋,還給他買糖,這才勉強把人哄好。
等三人再次在餐廳坐定,菜已上齊。青年叫來老闆娘,要了一壇酒。說這頓他做東,給不懂事的小孩賠罪。老汪連忙擺手,高宇星更以執行公務不得飲酒為名推拒,兩人正想勸他退了這酒。一個漢子抱着個碩大酒壇子上桌,直接揭了封蓋,一時間酒香四溢,惹得鄰桌也忍不住頻頻扭頭。
見兩位警官堅辭不喝,長發青年倒也不勉強,取過小杯自斟自酌。席間與老汪暢談見聞轶事,說起山川大河,荒漠深海,如數家珍。高宇星見他年紀輕輕,竟到過那麼多無人區,對山川地貌、地質變遷等演化史更是了如指掌,還說了許多聞所未聞的見聞典故,心中不得不佩服,說到酣處,連鄰桌的地質隊都被吸引過來,一起加入神侃。
酒過三巡,隻聽一個聲音陰恻恻道:“嘿,趁我不在,果然又喝上了。”
聞得此聲青年竟是一個激靈,高宇星擡眼望去,白毛中二病不知何時下了樓,臉上還蒙着那條白絲帶,正站在餐廳門口。
青年立刻擱下酒杯好脾氣道:“小酌而已。你好點了吧,過來多少吃點?”
中二病便走過來,摸到酒壇晃了下,眉間擰出了個川字:“喝得不少,快顯紋了吧。”
青年立刻讪讪道:“怎麼可能,我心裡有譜,你放心……”
他話沒說完,中二病已單手拎過酒壇步去鄰桌,三言兩語間,竟把剩下的大半壇好酒都送了地質隊。回來又對着青年冷笑:“你現在最好也上樓去睡一覺。若整上回那出,我就隻有去請應淵君了。”
青年連忙擺手:“決計不會,這才喝了多少……”
話音才落,門外傳來一串狗叫,間或夾着一兩聲細細的“啾”。中二病長眉一挑,連忙擰身出門。隻見前院裡一隻毛色光亮的大白土狗正和一隻棕黑相間的長尾巴鳥相峙。那鳥一見中二病那頭白毛便掠過來,落在他肩頭啞聲大叫,白狗也跟着追來,相隔三米又撐住前腿,直着脖子對他吠叫不已。
兩桌人跟着走出餐廳,高宇星一眼看出白狗色厲内茬,加之鼻尖一道血痕,想必吃了不少暗虧。果然聽長發青年憋笑道:“你那破鳥又在欺負弱小了,這又是第幾次了?”
中二病一把掀了眼上白巾,點着破鳥的灰色腦袋,又伸指撸了撸它頭部兩邊濃黑墨帶,這才沖他大侄子翻了個白眼。見看熱鬧的都圍了上來,才不情不願道:“小栗子不會無事生非。我着他去尋拖鞋呢。”
長發青年扶額:“怎又是拖鞋,我不答應一會兒拿新的給你了?”
誰知中二病笑了笑:“一雙拖鞋事小,但這裡出了個偷鞋賊,總要尋出來為好。”
于是高宇星眼睜睜看他步向院子角落裡那個不起眼的木闆狗窩,彎下腰伸手就翻。
在白狗連續不斷的吠聲中,他掀起幾個髒兮兮的軟墊,掏出一隻拖鞋扔在地上,繼而第二隻,第三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