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越看越像是欺壓民女的戲碼？

不止這幾個世家小姐是這麼想，就連在場的其他人看到了這一幕，腦子裡最先冒出來的，也全都是差不多的形容。

款冬她那番充滿真情實感的有關于孝義之說的表露打動了在場的其他人，卻唯獨沒能打動方明遊。不僅沒能讓他的态度動搖分毫，反而還讓他在衆目睽睽之下自在從容地笑出了聲：

“你太爺爺那會兒就這麼多講究啊？那也難怪你這麼好的手藝還在這裡擺攤了。”

他這話屬實是不怎麼好聽，周圍不少人的眉頭因着他的這句話擰在了一起。卻也一些人的心裡因此泛起了漣漪——是啊，日子都過得這般清貧了，卻還要因恪守祖宗的規矩錯失掙錢的良機，這難道不是沒苦硬吃嗎？

畢竟他們之中可是有人見識過祁國公的出手是何等闊綽的。

于是他們的臉上盡管沒有什麼異常的情緒的流露，心裡卻開始埋怨起了眼前人性子的古闆。雖說是忠孝之舉，但怎麼也犯不着跟銀錢過不去不是？若是因此能得了祁國公的青眼，說不準還能跟着他入祁國公府做事，再怎麼樣也好過在這裡擺攤叫賣吧？

他們越是這麼想，看款冬的眼神就愈發悲痛，好似款冬拒絕掉的是他們的大好前程的般痛心。他們現在滿心滿眼隻恨自己沒有如她這般調制香料的好手藝。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這麼想。

還有一些人的心裡對她的欽佩之情卻是油然而生——明明對方隻是一介弱質女流，卻敢于為了祖宗的規矩冒着得罪權貴的風險義正言辭的拒絕，這樣的勇氣都不知早已勝過了世間多少人。他們感慨于她不屈不撓的高尚氣節，以至于雖然她此時垂首彎腰，但她的身影在他們的眼中卻愈發高大了起來。

——秦晚春此時便屬于後者。

她看到現在，盡管對于款冬的選擇她實在是不敢苟同，但是對于她敢于直言拒絕祁國公的勇氣卻是十萬分的欣賞。她是生長于武将家裡的姑娘，打小便跟在爹爹的後頭舞刀弄槍。她自诩功夫勝于兄長，卻被困于女兒之身，在家中兄弟們到了年歲都被塞到了軍營裡曆練時，唯有她跟着爹娘回了建京，為着能尋得一門好親事而收起了寶劍彎刀，低眉斂目的做起了循規蹈矩的世家千金。

秦晚春看着款冬，這麼柔弱的一個姑娘，居然有着那般堅韌的脾性。她突然想到了自己，在世俗的眼光裡，她強迫自己把相夫教子作為自己以後的追求。面對着家裡給她定下的她并不滿意的親事，她甚至喪失了說不的勇氣。她并不喜歡那個佟多福，在定親之前兩家人曾借着上香為由頭在大相國寺的放生池邊人為地制造出了個偶遇好方便他們相看，她那次認真的上下打量着他，盡管心裡不住的說服着自己，可直到現在，她在佟多福的身上都找不出一點能讓她滿意的地方。

她甚至不明白為什麼母親會對這個佟多福贊不絕口，他明明看着是那麼的瘦弱，那好似炭筆畫上去的幾乎要連在一起濃眉也讓他的模樣沒有那麼的俊俏。但是當母親滿臉期待的詢問着自己的意見時，她望着母親的臉上被時間镌刻的紋路，隻能将所有的不情願吞了回去，默默地說了句“好”。

秦晚春覺得自己在這一瞬間和這個姑娘因為“忠孝”一詞擁有了共鳴，她拒絕的勇氣源于她對先祖的忠孝，是自己面對母親時因孝道而被吞回肚裡的勇氣。因此，有一股久違的熱血在她的身體裡冒出了頭，并自胸腔一路攀緣直上，在她聽到方明遊的笑聲時從頭頂噴湧而出。

她在一片莺聲燕語裡轉身，飛快地跑下了樓。

“晚春——”江載月在她身後喊着她的名字，見沒攔住，忙跟了上去。走之前還不忘從門口迎上來的自家婆子的手裡接過帷帽，一邊下樓一邊戴在頭上。

身後的女孩子們有幾個也喚來了自家的丫鬟仆婦取來了自己的帷帽，有樣學樣地跟着從容不迫地跑下了樓，其餘的世家小姐們因着礙于家裡的規矩隻能繼續湊在窗口這裡往下看。于是她們看到秦晚春就好似一朵盛開的海棠花般飄到了街對面，一路撥開人群站在了最前面。她從小習武，所以聲音格外的響亮，顯得十分有氣勢：“她都說得這般明白了，祁國公你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衆人被她的聲音吓了一跳，方明遊順着聲音轉過身，看清了他的長相，二樓瞬時響起了此起伏彼的吸氣聲。

——今天真是沒有白出門啊。

無人注意到款冬悄悄勾起的嘴角，這點笑意轉瞬即逝，她适時地擡起臉，眼中有些濕潤。

這下來的人總算是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