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紛擾的心緒再次平定,他又一次向下說服了自己。這些年,他都是這樣過來的。
“千陌。”
蒙面人聞聲從院牆外翻身進來。
“司主。”
“扶我回房,拟張告示。”
他起身,在攙扶下挪至月光裡,擡頭望了望遙遠的月亮,幽暗的瞳孔深不見底。
誰說污泥裡映不出月光。
我偏要把月亮拽進污泥裡。
你是,她是,你們都是。
次日清早,梁驚雪渾身酸痛地起了床。
“感覺像被鬼打了。”她捏了捏頸後。
“張嘴,喝藥。你今晚愛跟誰跟誰,反正我是不跟你了。大半夜的說夢話,鬧鬼似的。非得給你兩巴掌才消停。”小鈴铛把手中藥碗遞給她。
梁驚雪捏着鼻子一口氣灌下去,從枕頭下摸出一顆糖放在嘴裡。
“我說啥了?”她心裡頭有些好奇。
“一會兒咕噜着什麼一劍三連,一會兒哭爹喊娘,一會兒喊師父,一會兒喊一個叫李什麼東西的,還喊了妖魔鬼怪快離開。你真邪性,得找喬老闆來給你喊喊魂。”
真沒想到,連做夢都在罵他,此人之惡,可見一斑。她心裡如此想着,她并不想讓這個人入夢而來,隻希望在記憶裡永遠把他抹除。
“喬老闆還有這本事?”她回過神來問道。
“你不直道啊,他在白水,還有個綽号就叫百變小喬。”
“……好,好名字,比我還會起。”
“成了,我去鋪子裡了,你自己個兒跟這玩兒會吧啊。”小鈴铛收好藥碗,扭頭走了。
走廊裡傳來噔噔噔的跑步聲。
“虎了吧唧,要死啊。”小鈴铛的碗差點被撞翻,捶了小柱子一拳。
“鈴铛,鈴铛姐,那個賊,賊……”小柱子被她一拳捶得沒喘上來氣。
“抓着了?”
“昨,昨晚有人見着了,還畫了,畫,畫像。甯安司貼了幾百份告示,咱們這門口就有一張,我給拿回來了,你瞅瞅。”
“我又不認字兒,你給念念。”
“近日白水城突發多起人口失蹤案件,經甯安司全力調查,摹歹徒相貌如下。如有确實線索者,獎勵下期江湖小報專欄表彰,生擒者獎勵白水城本年度金俠獎獎杯,江湖小報頭版表彰。注:此獎勵由江湖小報贊助,解釋權歸江湖小報所有。”
小鈴铛一把搶過告示,啧啧兩聲:“這賊長得真帶勁。”
“再帶勁也是賊。”梁驚雪起身摸到門口,罕見地沒有犯病。
此刻,喬玉書正在書房與李焉識争吵不休。
他手上拿着一張破紙條,是今早在李焉識桌上發現的,被飛镖牢牢釘着,拔出來都費了些力氣。
紙條上隻有四個字“孫子,等着”。
“你在作什麼死,他跟你有什麼仇,你别把路走死了!”
“他威脅我,我沒辦法。”
“他威脅你,你就懸賞?讓一整個城都去抓他?那些沒事幹的大爺大媽可都靠這個活動筋骨了,我可聽說了,連退隐江湖賣牛雜的第一刀客都要出手了。”
“不是抓,是趕。隻要他離開白水,我保他無虞。況且我隻是畫了個五分相像而已。”李焉識頭昏腦漲,不耐煩地解釋道。
“五分就夠他喝一壺的了。你這又是金俠獎,又是頭版,我都想去抓。”
“玉書,你不對勁。你跟他很熟嗎?”李焉識嗅到了不對勁的味道。
“熟個屁,我是為你好。”
“他來找過你,是嗎?”
“是,怎麼了,你要把我殺了嗎?”
“你又不會出賣我,我怎麼舍得殺你。”
“那她呢,她要是知道你所做的一切,公之于衆,你會把她殺了嗎?”
“你好好地同她比什麼。”
“我不高興,不樂意!”
“好了,說正經的。你看下他給的這瓶藥,同她現在治眼睛用的,是否會相沖。”
喬玉書背過身氣鼓鼓地叉着腰,不予理睬。
李焉識腆着個笑臉,扯了扯他的腰帶,又把藥瓶往他手裡塞了塞,喬玉書扭過半個臉來瞥了一眼,又哼了一聲,還是接下了。
“李焉識,你這叫以色侍人。”
他打開布塞,聞了聞。
“等着吧。”
“她的眼睛,多久能好。”
“一個月,保準好。”
李焉識沉默不語。
“最多三個月,再久要落下病症了。”
“玉書,多謝。”
喬玉書看着他誠摯的目光,很是煎熬。
那日兩人來時,李焉識裝作不識,變了聲自稱師硯,手又在底下瘋狂比畫着,雖沒看明白,但他也猜了個大概。
隻是沒想到他居然這麼癫。以往做事要多算個十幾步的李焉識,如今竟是走一步看一步,全然不顧未來謊言戳破,該如何收場。
他不願看着李焉識無助,隻能幫着圓下去。
“好好珍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