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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士沒管他們,徑直出門去了。
他們活下來了。
秦肖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想想之後該怎麼做。
沒有人敢去關門,也沒有人敢出去看看。
最初問話的瘦弱男子竟然也沒出去,他已經跪軟在地上,擡起驚懼的目光看向滿地孩童的屍體,站不起來。
屋内死寂。
終于有一婦人嚎啕:“我命短的兒啊……”
這句話像打開了什麼開關,屋内僅剩的人騷動起來,紛紛跑去屋子中央尋找自己孩子的屍體。
秦肖肖怔然地看了這場面一會兒。
突然想起什麼,秦肖肖脫下裹着的外袍,把曲歡嚴絲合縫地蓋住藏好,一點兒也不露出來。
在此過程中,曲歡沒有一點反抗,沒有問她想要做什麼,隻睜着明亮清澈的眸子看她,直到整個人被她藏起來。
趁着衆人都在房間中央找自己的孩子,秦肖肖抱着曲歡,趁亂跑入佛像前的案台下,心髒怦怦直跳。
她不敢出去,又擔心修士還會再回來,屬實無路可逃。
但她猛然間想起上輩子醒來時便是在這案台之下,她平安無虞地待到了天明,這許是說明案台下是安全的。
最初死去的那個人的頭留了一部分在案台的簾子下,卷起一部分簾子,秦肖肖忘了恐懼,沒什麼遲疑地就迅速伸手把人頭推出去一些。
處于一個還算密閉、“熟悉”的空間,秦肖肖終于有了那麼點安全感,這才敢拿開一直裹着的外袍,把抱着的曲歡輕輕放于地上。
案幾下一片黑暗,秦肖肖隻能聽到孩子輕微的呼吸聲,處于對面的孩子突然摸過來,胡亂摸索了好久,才湊在她耳邊,用氣音說:“我叫曲歡。”
聲音軟軟的,和他這時冷漠的神色完全不搭,可惜秦肖肖看不到。
曲歡自被抱着鑽入案幾下後便倏然變了臉色,變得愈發冷漠不近人情。
因為上輩子他說完這句話,他的姐姐突然變臉,拿刀刺死了他,曲歡發現無論重來多少次他都逃不開這樣的命運,居然又被帶着鑽入這奪命的案台下。
豈料女孩子也摸索了一會兒,手不小心觸到他的臉,暖呼呼的,并未就此放開。她一路從嘴摸到鼻子,又向兩邊找到耳朵,手在他耳廓上輕輕捏了捏才終于确認,也湊過來用氣音說:“我叫蘇清曲。”
女孩子熱熱的氣息吹在曲歡耳側,曲歡雙目微怔,愣了下,随即他眸子無聲地帶上些笑意。
蘇清曲?
姐姐,你還真是完全懶得裝啊,你這時候是叫“清曲”才對。你的姓氏是之後遇到蘇淨予才加上的,忘記了嗎?
曲歡當即确定了姐姐也重生了的事實。
可是一個人怎麼能三輩子都是不同的樣子呢?曲歡不解,第一世對他好,第二世殺他,第三世重生又救他,都是一個人麼?
他摸索着湊到秦肖肖耳邊,帶着點兒哭腔說:“姐姐,好多好多人都躺在地上不起來,阿歡害怕……”
已經怕得哭不出來、整個人呈戒備狀态的秦肖肖聽見孩子這樣撒嬌般地啜泣,隻覺自己得承擔起大姐的責任,她在案幾下稍稍挺直脊背,摸索着牽住孩子的手,另一手輕輕地拍着孩子的背,小聲哄道:“不怕不怕,壞人已經走啦,不會回來了……”
曲歡能感受到女孩子的顫抖,知道她在強撐着安慰自己。
曲歡當然也知道,不會再有壞人了,因為他待會兒要親手殺了那曾經折磨過他的修士。
可是他繼續說:“姐姐,我好怕呀,你……”他聲音漸漸沉靜下來,許久之後才響起,“……你能抱抱阿歡嗎?”
姐姐,你能抱抱阿歡嗎?除了你,此後百年無人再抱過阿歡。
我真的,有點點,想念你。
幼時,他們說我是邪物,不敢抱我。隻有姐姐不嫌棄我,一直陪伴我。
可是姐姐死後,我果然成了人人懼怕的魔物,那些人,我一個也沒留。我想,若是姐姐還活着,我應該會留姐姐一命吧。
畢竟,姐姐和其他人不一樣。我漫長的生命裡,唯獨待姐姐不同過。
可你怎麼能背叛我,殺死我呢?
我不能相信,但這是事實了。
曲歡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渴求溫暖的小孩子了,但他遲疑良久,還是說出了自己的願望——想要她抱抱他。
話一出口,他立刻想要收回。
被殺死的仇恨不能忘卻,長久以來的思念已經成為習慣,兩種情緒糾纏在一起,便叫曲歡感受到一種強烈的陌生感觸。
他竟然在委屈。
甫一發現,這點兒委屈轉瞬被厭惡蓋住,這種脆弱的情緒,已經許久沒有出現在他身上。
黑暗中,曲歡的眼變得猩紅,自從再次來到前世喪生之地便隐隐躁動的魔氣終于壓制不住,他的手曲成爪,孩子圓潤的指甲不長,但上面蓋了許多尖利的魔氣,成了殺人利器。
曲歡縱使入魔,耐心仍然無限拉長,他靜靜地等待着秦肖肖抱他。
秦肖肖正巧一直被修士吓得六神無主,無法思考,現在心裡的危險警報器突然又響起來,她隻覺得是外面修士的問題,因而順着曲歡的話,把他又抱進自己懷中。
曲歡的手成爪,輕輕地放在少女單薄的背上,觸及她微弓的脊背。
曲歡感受着女孩子跳動的心髒,一下一下。
又感受到自己心髒無時不在的刺痛一下子變得愈加強烈,曲歡低下頭。
黑暗并不能阻礙他的視力,剛剛的摸索不過是裝出來騙人的。他透過衣物看見自己的心髒中央是一個破口,正在源源不斷地往外冒着黑色霧氣。
上輩子被匕首貫穿的心髒沒有愈合,跟着他來到了這一世。
曲歡第一世被上官宸啟萬劍穿心、挫骨揚灰方才滅亡,第二世卻被他惦念的姐姐輕輕一刀就重創神魂死去。
神魂上的傷不會愈合,他第三世的心髒上破開了一個口,裡面沒有血液,隻有源源不斷的黑色霧氣。
這樣的東西,還算是個人嗎?
曲歡牽動嘴角,試着笑了下,笑容在他略顯蒼白的臉上顯得詭異非常。
姐姐,上官宸啟未能真正殺滅我,你那一刀卻直接破開我的血肉,捅入神魂。
那便挖出你的心髒,賠給我好了。
曲歡面無表情,濕潤舌尖舔了舔鮮紅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