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看起來開朗樂觀的人,為什麼會懷抱如此堅定的死志?
她比曲歡見過的大多數人都要決絕赴死。
“亡魂會吞食你的神魂,你的身軀會永遠留在亡魂世界。他們或許會用你的軀體去騙人,或者拿來給亡魂孩子們玩耍,他們今天可以摘下你的頭顱,明天可以安在腳上,踐踏你,嘲笑你。”
“他們不會讓你徹底死去,會留你一絲魂魄,讓你感受到無法支配身體的痛苦。你沒有徹底死去,不入輪回,便會永遠是他們的玩具。”
“他們可以看到你的記憶,會幻化出你心中所想,玩弄你,讓你升起期待,又打碎你的期待。日複一日,沒有盡頭。”
曲歡用秦肖肖對付他的方式,對付回去。
不對秦肖肖動手,隻在言語上恐吓她。
秦肖肖肩膀抖動的幅度大了些。但她沒有被曲歡說服。
“我不信鬼神。”她說。
她相信死去即是死去,才不會成為鬼怪的玩具呢。
嘴上說着不信,身體卻怕得顫抖。曲歡幾乎要被她逗笑了。
他心情愉悅地坐下,“好,那我陪姐姐看看。”
姐弟誰也說服不了誰。
秦肖肖想,你不走就算了,等明天太陽一出,我就會重新打起精神。
她坐于石頭上,四周沒有另一塊石頭,所以曲歡是坐于地上。
他們相背而坐,曲歡和她之間有一小段距離。
夜晚靜谧陰森的墳山,因戰争死去的許多無名屍體被安置在這裡。
樹林間彌漫着霧氣,遮擋住月光,漆黑一片,不能看見遠處。
夜晚越來越暗,秦肖肖心中升起一絲後悔。
她這也太不信邪了,大半夜帶着個孩子在墳山守夜,簡直腦子有毛病。
曲歡也是,居然陪着她一起犯傻。
早些時候迷霧還沒有那麼濃,曲歡說自己能走出去。但現在秦肖肖料想,就算是曲歡,應該也走不出去了。
秦肖肖坐在石頭上,一會兒覺得後背涼涼的,一會兒覺得有人在自己脖子後面吹氣,一會兒覺得手碰到什麼看不見的東西。
她心中有些慌,越來越怕。
她和曲歡搭話,“那個…你有沒有感覺到什麼?”
曲歡興緻缺缺,“沒有。我也不信鬼神。”
秦肖肖噎住,過了片刻又說,“你有沒有覺得夜晚特别漫長,就像不會過去一樣?”
曲歡背對着秦肖肖,問:“姐姐是想做些什麼打發時間嗎?”
秦肖肖原本沒這樣的想法,但曲歡一說她覺得可行。
她立刻興緻勃勃,“好啊好啊,做些什麼,你說。”
曲歡眉間含笑,“我們沖着迷霧大喊三聲‘諸鬼邪祟,速速現身’,看看會發生什麼。”
秦肖肖大驚失色:“你作死啊你。”
曲歡不置可否,“這樣幹坐着,姐姐不覺得很無聊嗎?”
秦肖肖尋思,确實無聊。但在墳山喊鬼,她從沒做過這樣大膽的事。
曲歡突然站起來,眸光亮亮,“反正也出不去,我帶姐姐去周圍玩玩吧。”
秦肖肖:“這裡有什麼好玩的?”
她跟着曲歡站起來,曲歡笑容燦爛,看看四周,“這麼大的霧,我們玩捉迷藏啊。”
話很荒謬,但秦肖肖跟着笑起來,“你還真的是作死啊,在墳山玩捉迷藏。”
曲歡又說:“不過我不想和姐姐分開,我怕真的找不到姐姐了。我們藏起一個物件,鬼打牆總會回到原地,我們再來找到。”
秦肖肖在身上摸索了一陣,找不出什麼物件。她看向曲歡。
曲歡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一個玉佩,“就它吧。”
秦肖肖:“這是什麼?”
她看玉佩,感覺是挺值錢的東西。
曲歡卻不甚在意,“沒有用的玩意兒罷了。”
這是他年幼時一直護在身邊的,象征身份的東西。
那時他以為,父親會派人救他。
曲歡把玉佩往迷霧裡一扔,拉着秦肖肖往相反的方向走。
他們漫步在彌漫着腐屍臭氣的墳山,秦肖肖一直東張西望,擔心從哪裡冒出個什麼東西。
曲歡明顯放松得多,他提醒秦肖肖:“姐姐要仔細些看哦,也許我們就路過剛剛的地方了。”
秦肖肖突然驚呼:“啊這裡!”
曲歡看過去,隻看見一片沒有迷霧的空地,月光清冷地照于大地上,四周樹木稀疏,影子随風晃動。
秦肖肖率先跑過去,曲歡目光跟上她的身影。
暗藍色的夜幕下,秦肖肖伸出手,去觸碰飛過的螢火蟲。
點點螢火包圍着她,她眼睛亮晶晶的,新奇地贊歎:“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螢火蟲……”
曲歡留在迷霧與空地的界限,凝望她。
幾隻蟲子而已,高興成這樣?
秦肖肖驚奇不已,“我原來在我們那裡,從小到大,隻看見過一隻螢火蟲,你知道嗎?一隻!它自己飛到我的瓶子裡,但我怕它死了,趕緊把它弄出去了……”
瓶子?姐姐在說瓷器嗎?曲歡潛意識裡覺得秦肖肖說的不是,但他想象不出那裝着螢火蟲的瓶子是什麼樣子。
秦肖肖停了話,仰起頭,看向螢火蟲寄居之地——一棵葉子繁茂、枝幹粗壯的大樹。
大樹的枝幹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亮。秦肖肖呆呆看着樹。
“……漂亮得像P出來的一樣。”
曲歡終于走過去,跟秦肖肖一起看樹。
他能感受到樹身上的生命力,這樹應該已經存在了上千年。
它是友好的淨化之樹,長在墳山,與亡魂為伴,與亡魂相争。在迷霧中開辟出一片淨土,庇護困在其中的人。
“阿歡,你知道這是什麼樹嗎?”秦肖肖問。
曲歡搖頭。此樹屬于凡間,他是第一次見。
秦肖肖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地摘下一顆樹上的黑色果實,把它遞給曲歡。
她對曲歡笑,“我們拿出去種種看吧。”
曲歡收下種子。
秦肖肖又看大樹,感歎:“它可真漂亮啊。”
曲歡認同,他在修真界也沒有見過這麼花哨漂亮的樹。
秦肖肖轉過來看曲歡,眉眼彎彎,“螢火蟲都圍着阿歡轉,阿歡也很漂亮。”
秦肖肖承認,如果不是曲歡陪着她看,她不會覺得這裡景色這麼美。
她隻會覺得,這裡美得太夢幻了,太假了,不是現實,她會想家,她會難過。
曲歡不知道為什麼秦肖肖總愛直接誇他好看,他作為一個男孩子,其實是不喜歡别人這樣誇他的。
秦肖肖每次誇曲歡,都是情不自禁,都是忍不住。
曲歡實在長在她的審美點上,曲歡笑,或是沒表情,她都覺得很好看。
她在曲歡面前蹲下,視線同他齊平,一本正經問:“曲歡小朋友,我看你實在可愛,你能讓我親你一下嗎?”
漂亮的奶團子,真的好想揉搓、好想親親、好想抱抱啊。
曲歡後退一步,言語是不贊同,“姐姐……”
秦肖肖覺得自己的撸貓瘾犯了,她這時候真的好想揉搓曲歡。
秦肖肖:“那你可以給我抱一下嗎?”
心理學上的“留面子效應”,先提一個高一點的要求,然後再提一個低一點的要求,别人就容易接受那個低一點的要求。
果然,曲歡走近了一步,主動張開手臂,擁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