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是魚伶不至于讓紀酉這樣畏懼,他朝紀酉跪着的方向望去,看見了正跪坐在軟榻上的王求谙。若隐若現的垂簾隔着人,從這去看,隻能看見朦胧的身形。
王求谙的修為在二人之上,他此刻心情欠佳,不隻是紀酉能感受到,崔九兆也能感受得到。那股寒戾的氣息毫不掩飾地鋪卷在水門宮上下。
半晌,簾内傳來一道琅琅的聲音。
“你要說什麼?”
紀酉的背弓得更深了些,差不多已經與地面貼行着了。
“是,是這人故意挑事,打傷了弟子。”
簾内沒有再說話,過了一會兒,簾内多了一人,瞧那身形,崔九兆一下就看出那是魚伶。
魚伶離王求谙的距離不近也不遠,似乎看見她搖了搖頭,催壓在身上的力重了幾分,隻是一瞬間,簾外二人仿佛置身冰窟,崔九兆還能忍受,可紀酉不行。
他已經不能抖了。
俄頃,那道威壓消失了。
王求谙站了起來,語調偏冷,“造謠同門,心術不正,拖下去。”
紀酉陡然活了起來,被打腫的嘴赫然露了出來,“掌門!不是你......”
話未說完,他的嘴便閉了上,發出嗚嗚的低咽聲,魚伶從簾内走出,瞥了眼崔九兆,便吩咐人将紀酉給帶出了水門宮。
崔九兆從頭到尾都沒說話,面對于此情形不免有些遲疑,他還想說些什麼,卻被魚伶提前駁回。
“出去。”
随即新入門弟子謝隻南和新入門弟子晏聽霁悄聲離開五堰派的事情在衆弟子間轟然傳開,消息如流水一般暴漲,不止是整個門派,就連外界都有所耳聞,都在傳那新入門的兩名弟子潇灑離去的事。
掀起一時轟動。
*
漠酆。
萬崖冰封,雪虐風饕。
茫茫素雪中行迹着一紅一黑,寒風如刮刀一般片片襲來,像萬水奔湧,撞在那與風雪交織的衣袂上,時卷時平,發出獵獵呼聲。
謝隻南從未見過雪。
在洧王宮生活的十年裡,她以為隻有晴天和雨日兩個天氣。
最初晏聽霁帶她踏入犀穹時,身上微燥之意瞬時湧散,涼意絲絲沁脾。那雙黝黑的眼眸裡倒映着無垠素雪,蒙着一層淡淡的白光,清澈透亮。
“這是什麼?”
謝隻南伸出手,試圖接捧住随風而飄的雪粒子。
晏聽霁疑惑:“你不知道?”
她的表現看起來确實像頭一次見到雪的模樣。他先前探查過,洧王宮雖處南地,卻并非酷暑之地,冬日也會落雪,謝隻南在此生活十年,理應不該未曾見過雪。
她卻說:“我沒見過。這是什麼罕物?”
謝隻南回答得很幹脆,掌心被飄落的雪粒浸濕,卻怎麼也接不起來,她忽然有些煩躁。
“這是雪。”晏聽霁告訴她。
雪水融進手心,冷意蔓延,謝隻南打了個寒顫。才學了火術,她已經能靈活貫通用于任何事上,譬如現在她終于發現自己穿得有些少了。
暖意逐漸遍及全身各處,她褪去幾分煩躁,跳着将腳踏入那能被踩得一深一淺的雪地之中自顧自地玩了起來。
隻是這歡喜沒堅持多久,到處扒雪時将手凍得通紅,直至凍僵了才發現自己的火術突然不管用了。她的牙齒不由自主地上下磨動,唇色略顯蒼白起來。
“嘶——”謝隻南失力坐在地上,将底下鋪起的厚雪坐出了一個小坑,“這是什麼感覺?我不會快死了吧......”
見她玩得開心,晏聽霁也沒去打擾,獨自坐靠在一雪石下,可看到後面她身體慢慢蜷縮起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忽略了一個事實。
謝隻南的修為不足以支撐她在如此極寒之地久留。
他快步上前攬住她的雙臂,觸到那如冰一般的手時,心中一驚。
少女手裡還握着些散雪,微卷的長睫因沒有熱意支撐已被覆上一層薄薄的霜雪,眼神有些迷離,晏聽霁神色懊惱,暗罵自己的疏忽,連忙渡了些靈力給她。
如春般的暖意重新席卷全身,融去身上披落的雪,謝隻南眼神漸漸清明,就看見晏聽霁那帶有歉意的臉。
“是我疏忽了,等你取得劍,我們去别的地方。”
謝隻南手指微蜷,身上暖了許多,不過握着的雪還沒融化,她安靜地盯着晏聽霁好久,以為是生氣了,他又道了一句“對不起”。
旋即她擡起手,朝他臉上扔去手中握着的雪,隻是他反應快,砸偏了,但也都掉進了脖子裡,見此,謝隻南蓦地笑出了聲。
晏聽霁像是一隻火爐,那被自己握了許久的雪到他身上居然很快就融化了。
現在已經兩手空空了,謝隻南朝他伸手,他也意會,起身後将人從雪坑中抱起,站在另一片仍完好的雪地上。
“别的地方也有雪嗎?”
“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