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景不忍再看,阖上眼任由青鸾帶着自己離開慕容雪的夢境。
青鸾卻忍不住思索,那将她拐走的神秘人揚言十三年後将還給妖族一個新的慕容雪,一個令華胥不得安甯的慕容雪,而在這數十年間,他似乎将慕容雪當作一個冷血的殺手在培養,難道他的本意是想令慕容雪以一個殺手的身份歸來,想讓她刺殺慕容景麼?
可若是如此,慕容雪又何以在十日前的宴席上對慕容景舍命相護?亦或者是做了那麼多年的殺人機器,在面對胞弟時她終于還是不忍下手,動了恻隐之心?
這一切都太古怪了。
從慕容雪的夢境中出來,青鸾睜開眼吐了口氣,隻覺頭痛欲裂,側首望向床榻上的慕容雪,見她微微蹙起眉頭,果然是要醒轉的模樣。
便在此時,青鸾腦子裡轟然一響,一個她在夢境中無意瞥見的畫面倏忽閃過,與此同時,一個不可思議的揣測在她腦海中乍現。
難道這無法解釋的一切,其實都與空桑之雪有關?
想到這一層,她決定不要輕舉妄動了,此事須得慎重再慎重,于是斂了向慕容景詢問空桑之事的想法,打算繼續觀察,靜觀其變。
然而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華胥都十分平靜,并沒有什麼值得關注的變化,慕容雪在青鸾二人窺探她夢境的當天晚上徹底醒轉,醒來之後便安安靜靜地躺着養傷,并不主動同人說話,有人主動同她說話也從來得不到回應。
都說養病養傷需得靜養,慕容雪何止是靜,偌大的寝宮裡幾十号人,平日裡竟聞不見一句人語,也不知是不是這個緣故,她痊愈得極快,又過了十日,便已能下地了。
然則她雖已能下地,卻也從不踏出寝殿半步,就隻是往窗前的美人靠上輕輕一倚,然後便望着窗外慕容景特為她植的梅樹,常常一望就是大半天。
慕容景很擔心她憋壞自己,又想不出什麼能為她解悶的方法,後來也不知是哪個鬼才給他出了個主意,說慕容雪極喜梅花,想來是她宮中的梅花太少因此她才覺得寂寥,不若在她宮中再多栽些梅花,說不定能讨她歡喜。
青鸾覺得這主意離譜,原本慕容雪就不愛出門散步,總是窩在殿裡看那幾樹梅花,若再多栽一些,她豈不是住在梅花堆裡更不愛出門了?
更離譜的是慕容景居然聽信了那鬼才的話,幾乎将整個華胥宮中的梅樹都移栽到了慕容雪殿裡去,于是一夜之間她的寝宮梅香沖鼻,遠遠望去倒像是一片自然形成的梅花林,不像是人住的寝殿了。
結果也正如青鸾所料,自從慕容景将梅樹都移到慕容雪宮裡去後,她愈發的不愛出門了,望着窗外梅花的時間也愈發的長,從前是一望大半天,現如今一望竟是一整天。
再這樣下去,怕是真要悶出什麼病來,縱然身體上沒有得病,假使得些心理上的病,那也是極不好的。
看得出慕容景為此很是苦惱,但他想不出什麼好的法子來逗慕容雪開心了。
分别了十幾年,他完全不了解現在的慕容雪,而慕容雪待他,也全然不是從前的光景了。
從前他們是怎樣的光景呢?
某天夜裡青鸾在宮裡溜達,看見慕容景獨自站在城牆最高的瞭望台上,那是他小時候夜夜來點燈,祈盼母親和阿姊歸來的地方。
青鸾覺得他一個人站在那裡,瞭望台那樣高,夜色又那樣黑,他卻沒有點燈,而是将自己全然地籠在夜色裡,那身影好孤寂。
于是飛上去與他作了會兒伴,也就有機會聽他說了說小時候與慕容雪一起長大的光景。
聽他說起那些往事,青鸾才知慕容景兒時竟是個跳脫活潑愛闖禍的性子,今日砸了父皇書房擺了上百年的瓷器,明日拔了花園裡母後精心栽了幾十年的昆侖雪蓮,不是爬樹鑽狗洞,便是下池塘裡捉蝌蚪,總将自己弄得髒兮兮的,一身衣袍從來就沒幹淨過。
自然是要受到父母責罵的,然而慕容雪總是不忍,每每替他将罪責擔了,就說是她拉着弟弟去爬樹的,也是她拽着弟弟下池塘的,總之她是做姐姐的,替弟弟受一些罰在她看來似乎是情理之中。
有次慕容景的玩笑開得大了,自己制了些機關巧術,藏在慕容雪回寝宮的必經之路,想要吓她一吓,順便顯擺一下自己新學的機關術,卻沒想到慕容雪毫不設防,他制的那些機關又隻知放不知收,竟将她的衣衫劃破,木制的刀片飛速劃過她的胳膊,生生劃出好大一道傷痕。
慕容景又急又怕,沖出來向慕容雪認錯,除了認錯卻也不知還能怎麼辦了,便隻是抱住慕容雪一個勁地哭。
慕容夫人聞訊趕來,沒想到慕容雪仍一口将此事擔了,說是她與小景鬧着玩,自己不注意腳下,這才滑了一跤将自己傷了。
長大後的慕容景向青鸾回憶起這一幕,一邊說着,一邊很認真地注視着眼前的一團夜色,也不知那夜色裡有什麼,瞧得他目光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