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多慮了。”
不知何時王琅出現在趙青晖身後。
少年似有看透人心的能力,戳破了趙青晖的自怨自艾,“金州乃兵家必争之地,素有雲夢之鄉的雅稱,胡人欲得金州之勢并不會因殿下的所作所為而影響。恰恰是殿下那一箭給了金州衆人十分的勇氣,才能在胡人鐵蹄下支撐這許久。殿下何必自責呢?”
趙青晖惱怒被人看破,嘴硬道:“吾哪裡自責了?大公子不要妄加揣測。”
王琅抿唇忍俊:“那殿下為何不在府衙裡?”
是了,她不敢再呆在府衙裡聽衆人儀事。
武将們這幾日頻繁出城迎敵,有回來的,也有回不來的,戰事愈發吃緊。她看着那些隔三差五便空蕩蕩的桌椅,感覺自己像不會凫水的死魚,憋得快喘不上氣來了,索性出來走走。
趙青晖無話可說,又不願落下風,挑眉道:“這摘星樓号稱鄂陽第一樓,有「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的美譽,多少文人騷客心馳神往,孤來看看有什麼奇怪的。再說了,開戰前大公子不是已經叫人将金州城裡的胡人細作都殺了嗎?不僅是細作,連城裡與胡商往來過的商賈也都聚在一起監視。”
那陣仗趙青晖現在想起來還心有餘悸。
那日他倆從城樓上下來後,王琅就像死神點卯似的,交代了一大串名單押往菜市口。
有平日裡做灑掃的小厮,街頭賣肉的屠戶,酒樓裡的店小二,還有府衙裡的吏員,林林總總十幾口人,全都拉到菜市口二話不說一起砍了,儈子手的刀都砍得卷邊,更不用說血流成河了。
偏偏他還特意邀請她監刑。
鮮血橫流,腥臭撲鼻,她幾乎強忍着心中的翻江倒海,這才沒有當場失态。
事後這厮還一副陌上人如玉的貴公子模樣,惺惺作态地與民衆解釋,“胡人狡詐,提前插了釘子在城中,刺史大人已經查明事實,此時殺了以免有人從内部接應。”
他一身正氣如寒梅傲骨,天之驕子般的珠玉人物,當然不會說假話。
何況還有人替他作保,“長公主殿下已悉知詳情。”
哦,有趙家人在,那就更沒問題了。民衆們不僅沒有恐慌,還空前絕後的團結,覺得自己被官府保護。
可誰又知道是真細作還是振奮人心的手段呢?沒有人在意。隻要自己是安全的,隻要死的人不是自己,那就可以不聽不看不想,單純而愚蠢。
趙青晖心中腹诽,但她已經與王家同坐一條船,是不可能質疑他的。何況她能用的本來就是長公主這個身份,是賢德英勇的長公主還是昏聩無能的長公主她并無所謂。
畢竟趙青晖壓根兒不願意做這個什麼勞什子的長公主。
她家是太祖皇帝一脈,而當今的天子血脈是太宗皇帝一脈,兩家早就出了五服,除了同占一個趙字,實在沒什麼關系。
那群所謂的輔政大臣們逼着他阿弟去做這個狗屁皇帝,一個搞不好她阿弟就要做替死鬼留下亡國之君的罵名。
趙青晖一百個不情願。
可既然坐上了這個位置,輕易便下不來。縱觀古今,曆朝曆代還沒有善終的亡國君主。她是被逼上梁山騎虎難下,不得不護着大梁不要沉船,這種情況下還挑什麼名聲呢?
可惜事與願違,當天夜裡就出了事,外城的城防破了一角,有胡人摸了進來。
聽說此事的趙青晖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便匆匆趕到議會室。
而王琅正在被他老子教訓。
王思不惑之年,身高七尺有餘,平日裡頭帶尋常的細褐頭巾,不像武将倒像個文士,讓趙青晖忘記了這位刺史大人也是手握雄兵的一方霸主。
她見王思罵王琅罵得正歡,想着自己對王琅畢竟多有倚仗,若他失去金州刺史的信任,自己的處境也會艱難被動。于是她不得不硬着頭皮站上前替王琅擋災。
趙青晖蓮步輕移,狀似不經意地橫在父子二人之間,正經八百地行了個禮,規矩,禮儀,是半點兒錯處也挑不出來。
“王大人安,吾聽說此事立刻過來,不知道有沒有幫的上忙的地方。”
王思雖有不虞,但趙青晖禮數周到,他不好再當着外人的面罵兒子,之能微微側身受了趙青晖半禮,這才道:“長公主折煞老臣,當不得您的禮。”
話雖如此,但依舊受了她的禮,可見世家淩駕于皇權之上已久,這種骨子裡的傲慢是改不了的。
不過這樣側面印證了趙青晖的猜想,她必須要力挺現在還年輕沒有絕對話語權的王琅。
思考隻是一瞬間的事情,趙青晖面上露出溫和笑容:“王大人謹顧君臣禮節是為忠,永甯卻心中感激大人對我們姐弟二人的庇護,不敢托大。”
王思看着眼前這個尚未及笈的小姑娘,一時間有些語塞。他訓兒子訓得正起勁兒,不知道這丫頭過來摻合什麼,難道二人真的有點什麼?
他看了看兒子如珠似玉的臉,又盯着趙青晖稚氣未脫卻已經有傾國之姿的皮囊,想起從前英宗皇帝想将嫡長女顯甯公主許配給王琅,自己可是花了很大力氣才擋回去。
要是這死小子膽敢再招惹一個!他非得揍死他不可!
好了扯遠了,還是回到當前火燒眉毛的事情上來。
“你說!我讓你處理掉細作,怎麼還有漏網之魚?”
王思氣得跌坐回圈椅裡,聲音疲憊。
王琅躬身垂首沒答話,他的侍從端硯跪在地上很是替主子委屈道:“大人錯怪公子了,是中書令,拿着天子禦筆開的城門,不是什麼細作。扈将軍哪裡想得到堂堂中書令,居然要獻降。何況那是陸家人,也不是什麼不知名的阿貓阿狗。”
平陽城陸氏出身的陸時,官拜中書令,他要獻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