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長君不解地望着顧珩。
觸感即刻消失了。
顧珩收回手,指尖多了一片火紅的花瓣。
“落梅,”顧珩說,“應當是剛剛檐下飄來的。”
他将花瓣隔在桌角,拂衣坐至梅長君對面,正色道:“你覺得顧府如何?”
梅長君一字一句道:“禹思天下有溺者,猶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饑者,猶己饑之也。顧尚書清名何人不曉?顧公子更是救我與桑泠于水火……隻是長君好奇,我的容貌是像了誰呢?”
顧珩沉吟片刻,凝眸望向梅長君。
晨起露重,梅長君從客院到書房,鬓邊的發絲不可避免地沾了一些霧氣,襯得精緻的眉眼愈發沉靜。
每每迎着他的目光望來時,她眸中靈氣流轉,顧盼生姿。
“并不是全像,隻是眉眼處,那一擡眸的神色……”顧珩輕聲道,“跟家母那幅年少時的畫像神似。”
他端起桌上茶杯淺啜一口,繼續解釋。
“家母于三年前患疾,神思昏沉,醒來後一直認為自己弄丢了一個女兒,日日對着那幅畫像飲泣。近來家母身體每況愈下,昏睡時長,醒來時短,口中總念叨着女兒。我此去京郊,本是打算離了梅林便去墨閣尋一尋。”
梅長君細細聽着,被突然出現的“墨閣”二字晃了晃神。
她差點忘了,墨苑在京都,明面上确有一個墨閣,迎八方來客。
墨閣所涉事務甚廣,若想尋個容貌相似的人,隻要付出的代價足夠,還是能夠如願的。
如今這個時段,顧府和首輔一黨還是面和心不和,并未完全翻臉,顧家公子的身份在墨苑中,仍有足夠的分量。
所以這便是昨日梅林中,追兵并未阻撓、恭肅離開的緣由?卻不知顧珩乃至顧尚書,對墨苑真正了解了幾分……
“墨閣……便是那日追我之人嗎?”
梅長君試探地發問。
“有些關聯,”顧珩頓了頓,突然想到一事,急忙道,“你有沒有服下——”
梅長君點了點頭。
“我被沒入其中,已有數月,自然是免不了的。”
“既如此,還是早日去找他們要回解藥為好。”顧珩沉思道,“長君不必憂心,此事顧府會出面解決。”
他起身踱了幾步,方至梅長君身前站定。
“個中緣由已向你講清,不知長君是否願意入我顧府?”
顧珩想了想,補充道。
“對外會稱你是我長房嫡出的小姐,因身體原因一直養在莊子上,近日才接回府中,待家母……若你日後想要離開,我們也會為你打點好一切。”
“好,”梅長君思索片刻,緩緩道,“長君一介孤女,得顧公子所救,無以為報,若能寬慰令堂些許,實為長君之幸。”
見她點頭,顧珩的桃花眸頓時燦若星辰,笑意彌漫間漾出湖光山色。
“還喚我顧公子麼?”
受到顧珩情緒的感染,梅長君眉眼微彎,起身行禮,又輕輕喚了一聲兄長。
他低聲相應,扶起梅長君,一襲廣袖長衣煊赫又飒然,眉目端然如畫。
身份已定,梅長君自然要從客院搬出。
顧家世代清貴,府邸位于京都内城,占地極為寬廣。
顧尚書一脈既為長房,又是族中官位最高者,自然居于正院。
女使和小厮們忙活了小半天,才将給梅長君住的房間收拾好,請她過去瞧瞧。
梅長君換了件符合身份的新衣裳,在女使的陪同下一起去了正院。
一進屋,看見四周陳設,梅長君沉靜的眸光有了些變化。
碧珊瑚、照海鏡、風聲木枝……清貴世家想要讨人歡心,一連串的珍寶砸來,讓前世見過無數奇珍的梅長君也不由神色微動。
“小姐,正廳已備好接風宴,各房都等您過去呢。”一位女使笑容滿面地進屋,對梅長君行了一禮。
這麼快?
顧尚書還未歸家,顧珩也在下午得令出門,這接風宴應當便是見見顧老夫人,以及其他房的女眷和孩童。
梅長君略一思索,理了理衣衫,向女使微微颔首。
顧府正廳金昭玉粹,人聲喧雜。看到梅長君進屋,衆人的談話聲瞬間停了下來,齊刷刷向她望來。
梅長君在女使的引路下,緩緩走至老夫人身前,俯身下拜。
滿頭銀發的老夫人笑容滿面,示意女使将其扶起。
“這是……長君吧。”
老夫人念出梅長君的名字,一邊暗暗打量她的容貌,一邊笑道:“回來便好,到祖母跟前來。”
梅長君恭聲稱是,起身上前。
她面容沉靜,落落大方,即便刻意收斂,也壓不住前世身為長公主時的高華氣度。
老夫人摸了摸她的頭,面上笑意極盛。
“長房人丁稀少,隻有珩兒一人,如今長君回府,終于可以熱鬧熱鬧了。”
老夫人拉着梅長君的手,帶她一一認人。
先是各房嬸娘,然後便是一些粉裝玉琢的公子小姐們。
梅長君前世身為殺手,在類似事情上本就過目不忘,之後貴為長公主,更是接見各方,識人無數,因此在老夫人介紹一遍後,她便熟記在心,并将各人神色看了個透。
二嬸面色微淡,隐有好奇,在她身側的二公子也行止端方,與梅長君見過後便坐回一旁。
三嬸言談間熱情之至,眼眸深處卻難掩輕慢,牽着一雙兒女對她草草行了一禮。
老夫人眉頭微皺,沉聲道:“我倒是忘了,如今長君歸來,按長房排輩,應是大小姐。”
“那姐姐日後豈不是——”
三公子年紀尚幼,對梅長君撇了撇嘴,不甘地望向祖母,卻被三嬸及時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