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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他柏青舟在查辛城的糧?”唐知理看着面前畏畏縮縮的男人,皺着眉問道。
“是,是啊,”男人半彎着腰,哆哆嗦嗦地從實道來,“這事兒好幾條糧道上的掌櫃都聽說了,我也是今兒下午才見着人,不是那柏大少爺親自來的,是個沒見過的年輕人……他來了也沒多問,就打聽了管事的掌櫃是誰和糧道歸屬于誰,我一一實誠答了,他也就點點頭,在店裡轉了兩圈就走了……”
這事來得蹊跷。
“等等,”如今已是深夜,唐知理單披着一件外袍,冷風吹得他有些頭疼,“剛沒來得及問,辛城的糧出什麼問題了,又是怎麼跟柏家扯上的關系?”
那半夜睡不着跑來找主心骨的男人一聽這話,簡直是叫苦不疊——讓這二皇子當主事人的人真該倒八輩子的黴,瞧瞧,這火都惹到家門口了,主事人還什麼都不知情呢。
男人沒轍,隻能火急火燎地将事情原委講了一遍:“辛城那邊的掌櫃前些日子說是得了二皇子您的口信,挑了個黃道吉日開倉放糧,賣給百姓的糧足足比往常多了兩成,價格照舊,賺了個盆滿缽滿……”
唐知理無端想起前兩日老皇帝讓他跪在殿裡的事,當時對方是怎麼說的來着……好像說是隻有辛城的糧道賺了錢,但賺得不多,補不上虧的,否則也不可能斥責痛罵他那麼久。
既然如此,何來盆滿缽滿一說?
“賺錢嘛,本來是好事,但這邊給百姓的糧多了,那邊應當要定期供給柏家的軍饷便少了,當時那掌櫃的還非說沒事,這年豐收,來得糧多,足夠分……可哪裡足夠分呢,等真正上了運糧車,下面的人才發現分明足足少了好些,他們找不着人問,沒法子,隻能往裡塞往年剩下的那些黴糧……那都是用來喂牲口的爛糧啊,給人吃了是肯定要出問題的……”
“柏大少爺應是得了柏大帥的家書,已經知道這事兒了,現在正查着呢,”男人說着,幾乎是要在唐知理面前跪下了,“今日他已經派人來了店裡,想來是快要查到我和管事掌櫃的頭上了,再這麼由着柏大少爺層層的往上查,到時候怕是連您都要被一塊兒揪出來,到時候誰都沒法獨善其身啊二皇子……”
唐知理雖貴為皇子,卻是個不受寵的,沒什麼實權的二皇子;而柏青舟除開柏大少爺這層身份,同時還是當朝太子殿下的好友……若是未來真有了沖突,光是一個太子橫在中間,就夠他唐知理喝一壺的了。
唐知理哪裡見過這種場面,細想之下,當即擡手捂着胸口,被說得冷汗直冒。
他腦子雖轉得沒那麼快,卻也慢半拍的聽明白了,這事兒的問題出在那管事掌櫃身上。
口信?
“不對……這不對,我沒有給過這種口信……”唐知理低聲喃喃,“這事兒跟我沒關系……”
跪在下面的男人顯然不信,這二皇子往常看他們送來的賬目都跟過眼煙雲似的半點沒進過腦子,擺明了是個幹不了正事的廢物,口信這事兒,他指不定就是之前說過,但現在已經忘了個一幹二淨……又或者,他還想在這時候把自己給撇出去呢。
這怎麼能行呢?
男人當真是急得頭上冒汗,心裡面罵,面上還得低眉順眼地分析道:“二皇子,都這時候了,我看您也甭糾結這口信的事兒了,都過去這麼久了,誰還記得清呢……重要的是眼下已經出現的問題,再讓柏大少爺這麼查下去,等真查明白了,您未來在這皇城内但凡還想做點生意,必然是要處處被他打壓一頭,指不定連合作都談不上了,哪還能有出頭日呢……”
“況且那遠在辛城的柏大帥,若是沒吃到黴糧還好說,無非是個落下口舌的事兒,可若是真因着這事兒給人吃出個好歹來……”
男人的話音戛然而止,留給唐知理一個足夠腦補的空檔。
唐知理的睡意算是徹底被這番話沖散了,他身上冒出來的冷汗可不比跪在下面的男人少多少。
他不得不承認,他怕柏青舟。
廢話,這皇城裡能有幾個人是不怕柏青舟的。
當初唐知文分糧道給他管,他第一眼便相中了辛城的那些糧馬道,原因無他,辛城是柏大帥長期駐守的城池,拿了這兩城往來的糧馬道,跟柏青舟打交道的機會就會不可避免的多起來——他想要借此攀上柏府這杆旗,做出點成績好去跟唐知文這位太子殿下分庭抗禮。
以至于剛接手這幾條糧馬道時,他足足興奮了兩日,甚至覺得自己那峰回路轉的時機已經近在眼前了。
可他後來發現,事情遠不如他想象中的那般美好。
這種早已形成了生意合作的路線,大小事宜都會依照原先的慣性按部就班地運轉,柏青舟也隻是象征性地見過他一面,在此之後兩人仍舊無甚交集。
難怪唐知文當時願意那麼大方的“忍痛割愛”。
于是唐知理的熱情慢慢冷卻,他本就不是個做生意的料,那些掌櫃的定期送來的賬目他有些甚至都看不太懂,隻覺得頭疼,長此以往,漸漸便将這件事也抛在了腦後。
直到現在。
誰又能料到,他曾經趨之若鹜的這幾條寶貝糧馬道,現在竟成了架在他脖子上的一把催命刀。
“你說得對,”唐知理顯然已經被男人這三言兩語間的“恐吓”吓得失去了思考能力,隻會順着對方的思路往下想,“不能讓柏青舟再查下去了……”
再順着往上查,遲早會查到他唐知理頭上,到時候他說自己毫不知情,誰會相信?
——别說别人了,他自己都不相信。
事已至此,無法求和,他萬不能讓自己落入百口莫辯的境地。
“是呢,”男人立馬接話道,“而且我們阻止的速度還應當得越快越好,柏大少爺心思機敏,隻怕之後遲則生變啊……”
唐知理雖年近三十,卻還是頭一次面對這種需要他來全權拿主意的、“生死攸關”的大事,到底還是有些猶豫——這一步一旦踏出,他就真的再無回頭路了。
于是他下意識地選擇了開口問詢眼前人的意見:“可是……我又能如何阻止……”
至此,主導權完全易主。
男人膝蓋跪着,身闆卻不由得挺直了些,強忍着壓下了嘴角勾起的弧度。
“這柏大少爺再怎麼頭腦聰慧,說到底,也不過是個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