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太害怕了……”
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真正看清了那個誇下海口,卻又支支吾吾的男人的面目。
那年,她也才年僅二十三。
放在尋常人家,正是如花似玉的好年歲。
她卻已然被鋪滿荊棘的前路紮了個鮮血淋漓,找不着出路,沿途甚至橫生枝節,徹底絆住了她的腳步。
在連續幾天的徹夜嘔吐後,她心下不安,花了點功夫,偷偷找來個大夫,把了脈,情理之中般得知自己懷孕了。
琴從來不知道,人竟然還能倒黴到這般田地。
懷孕意味着什麼?
琴從來沒考慮過這種事。
或者說,她根本抽不出心力去考慮這種事。
因為她知道,青鸢閣裡不會有任何一個好心人,願意留她這麼一個會空窗好幾個月接不了客的女人。
可她發現得太晚了,大夫隻能沖她搖搖頭,說現在已經沒什麼堕胎藥能無痛将這胎兒化成一灘血水了——這孩子已經是個成了型的“人”了。
“我的尊嚴就這麼被這個……不知何時橫空出現的孩子給踩碎了,”琴說到此處,努力僞裝得古井無波的情緒再次出現了裂痕,她失手掀翻了面前的茶杯,顫抖着扶了兩次才重新将其擺好,語氣内容也變得有些支離破碎起來,“又一次見到譚旭時,我告訴了他孩子的事情……幾乎是哀求,我哀求他帶我走……”
“因為我怕死……我怕被這裡的畜生們折磨死……”
桌面上的茶水蔓延到了溫言面前。
可若是要用什麼強硬手段——例如棍棒,去将腹中胎兒打成死嬰,對女人的身體損傷也是不可逆的……因此随即一命嗚呼的女人數不勝數。
琴害怕了。
她的面前出現了命運的分岔口。
可兩頭都擺着“此路不通”的路牌。
她隻能用上那些又寬又厚的白布裹緊腹部,壓實,小心翼翼,就這麼一日又一日地苟活在無數雙眼睛下。
在腹中胎兒已有八個月大,身材纖瘦的琴再也無法出門見人,隻能通過閉門不出來逃避這件事時,譚旭終于再次出現在了她面前。
“我以為他這一次終于是來帶我走的,”琴咳嗽起來,仰頭連喝了兩杯茶,溫言抽神估了下,想必半壺茶已經被女人灌入肚中,“可我還是高估了他。”
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過後,長期的焦慮與恐懼使得女人的精神終于不堪重負,伴随着腹部的絞痛,一個哇哇哭叫的男嬰就這麼不受任何期待地誕生在了世上。
“你叫溫言?”琴一手撐臉,突然沒頭沒腦地說道;她的目光變得近乎癡迷又怨恨,這轉變來得太快,不加掩飾,就這麼直直撞進溫言的眼底,“……好名字,臉長得也跟我們完全不像,真是個幸運的孩子。”
她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
短短一句話,所含的信息量太大,壓得溫言的手也不由得輕輕顫抖起來。
他很清晰地記得自己并沒有自報家門。
而且……幾乎是在質疑的瞬間,溫言的大腦已然開始不受控制地對女人的言行舉止進行複盤……
“你一開始就說了‘也是’,”溫言将心神徹底從女人的講述中抽離,皺起眉頭,手微微調整了下拿刀的姿勢,肯定地說道,“你知道我的底細。”
“是啊,孩子……我的孩子……”
琴捂着喉嚨,咯咯地笑了起來。
她的嗓音本就沙啞異常,如今聽來,更是可怖。
“咳咳咳……”
溫言還想再問些什麼,動作極快地越過桌面,沖上去拉開了琴越收越緊的雙手,卻仍舊隻能眼睜睜地看着對方的面容逐漸因為痛苦而扭曲。
無能為力,無濟于事。
這茶水有毒。
溫言的大腦總算是慢身體一拍地進行了分析工作,得出結論。
鮮血順着琴的唇角滑下,她拼盡最後的一絲力氣,伸出食指,點了點溫言的胸口:“你為什……”
溫言努力辨别着對方的口型。
女人卻眼皮聳拉,整個人如斷了線的風筝般飄落……倒在了地上。
溫言低垂着頭,蹲在她身旁,依着口型,将那句“未盡之言”在心裡默念了一遍。
“你為什麼當年沒死在那個土坑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