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監每說一句都要磕好幾個響頭,額頭早已通紅一片。
他将這股戰戰兢兢的谄媚樣做到了極緻,極大地取悅了老皇帝那岌岌可危卻又自視甚高的自尊心。
“好……說得好啊,朕可是天子!誰不知道巡檢司是朕一手設立起來的,這群混賬東西,到底是誰給他們的膽子,竟敢如此與朕公然叫闆!”老皇帝氣極反笑,松開了緊握的龍椅扶手,衣袍一擺,下了令,“給我抓!不是膽子大嗎,不是一個個說得振振有詞嗎,好,那我就幹脆抓幾個‘不怕死的’押入地牢,殺雞儆猴!我看到時候誰還敢!”
“皇上英明!”
老太監如今是管不了三七二十一了,領了命才敢弓着身子從地上爬起來,頭也沒擡就匆匆往殿外走去。
“公公,這……真得抓嗎?”
殿外,一個低眉順眼的小太監邁着小碎步走到了老太監近前,恭敬地問道。
“皇上此刻氣上心頭,得順着他的意來……抓肯定是得抓,但也不是什麼人都能抓的,”老太監眼珠一轉,頓時來了主意,“吩咐下去,讓錦衣衛派幾個人,帶上巡捕一起,去抓幾個面生的來……”
“最好就抓些面生的老人,一般那種年紀還沒混出頭的絕對是普通百姓,死了就死了,可千萬别失手抓了那些個非富即貴的公子哥或者湊熱鬧的學士們,到時候萬一真出了什麼事兒,問題還得我們這些下面人背着……”
“是,公公。”
小太監心裡還沒存那麼多彎彎繞繞,被這麼一點撥,才露出臉恍然大悟的表情,忙不疊地應了。
“巡檢司切莫本末倒置,應當先将譚旭通敵叛國一案調查清楚啊……”
“此案疑點重重,我看這巡檢司也不過就是當今聖上的走狗,譚旭其人生前便品行不端,此事也難保不是畏罪自殺,巡檢司為何卻如此執着于要給剩下的活人安上個‘殺人兇手’的罪名,還這麼急于論處,莫不是為了能夠交差,胡編亂造的吧……”
“噓!快别說了小夥子,你沒看着嗎?巡捕來了!”
“那又如何,我乃翰林院庶吉士,所謂學士,就是要敢于直面塵世不公之事,敢于為生靈鳴不平之事,敢于評判世間不義之事,我行得端坐得正,無愧于心,縱是面對刀山火海,也要直抒胸臆!怎麼,他巡檢司做錯了事,難道還要來堵天下的悠悠衆口嗎?”
大部分聚集在巡檢司門口堵門的,除了這些守正不撓、眼底容不下一粒沙子的學士們,也不過就是些憤憤不平的販夫走卒,這些人平日裡開個鋪子都得小心翼翼地看巡捕的臉色,長此以往養出的“奴性”并不是這麼寥寥幾句振奮人心的熱雞湯就能給灌走的,錦衣衛腰側的刀還未出鞘,就已經将這些沒骨氣的吓跑了一半。
人群推搡之際,一位逆流而上的老先生不出意外地被數次絆了個踉跄,還是那名一開始喊得最大聲的學士正好擡手扶了他一把,才沒讓人狼狽地撲倒在地。
“老先生你……”
那位翰林院庶吉士正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見那老先生很堅定地沖他搖了搖頭。
“多一個人就多一分被聽到聲音的可能,我不能走,”老先生用力攀附住對方的衣袖,口中喃喃道,“我不能走啊……”
“那邊那個老不死的,嘀嘀咕咕說什麼呢?”
人群四下潰逃,這些個巡捕眼尖,本就隻是想随手抓幾個老東西回去交差,這下正好,給他們見着了個往槍口上撞的,其中一人頓時來了精神,一把拽過老先生的發髻,不顧對方的掙紮,像拎小雞似的将人拎到了身前。
“你幹什麼?!”
旁邊的學士們瞬間驚呼起來。
“别叫,吵死了。”巡捕們瞬間刀鋒出鞘,用刀背淩空點了點這群學子們的胸膛,“不想死的就滾遠點。”
其中一些膽子小的學士們瞬間噤了聲。
“這才像話。”
巡捕們望着這群學生,頓時輕蔑地笑了起來。
他們有錦衣衛在身後撐腰,氣焰嚣張得不行,以扯着老先生發髻的人為首,就這麼拽着幾個随手抓來的老東西們,一把推開了巡檢司的大門,走了進去。
任由僅剩的幾個義憤填膺的學士們在門外徒勞地捶胸頓足。
……卻始終不敢踏入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