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來又是一整套檢查。明石愛理雙眼無神地任由醫生和護士擺弄,但又不敢太無神,免得診斷出來更多毛病。她一夜無夢睡到了天亮,沒有頭暈腦脹也沒有惡心想吐,除了頭上的傷口隐隐作痛彰顯着存在感,沒什麼異常。
除了她仍然在頻頻眨左眼,像是有什麼壞事要發生一樣眼皮跳個不停,眼睛都有些發紅。
醫生見勢不對,按住她又多做了一項檢查。明石愛理看見醫生伸手就不自覺地想躲,這次沒有史納菲在旁邊快狠準地出手,護士小姐跟哄小孩一樣按着她,她也不好拖延人家的工作,勉勉強強撐了過去。
幾乎是醫生剛松開扒拉她眼皮的手,眼淚就直接流了下來。
她坐在那裡,第一次感覺到眼睛跟壞掉的水龍頭一樣不停往外掉眼淚,還是僅限一側。哭泣本身對明石愛理來說是情感發洩的方式之一,她不會感到羞恥,但這件事的關聯詞是情感,太開心的眼淚、太難過的眼淚、混亂到無法描述的眼淚……而不是什麼都沒有的眼淚,純屬異常的,病理性的。
她心情有點微妙地、有點新奇地摸了摸自己臉頰上挂着的淚水,隻是普通地眨眼都被刺激着分泌出更多,用指尖撚了撚沾到的透明液體,感覺跟普通的水也沒什麼差别。她盯着自己的指腹看了一會。
“明石選手,請不要去嘗。”醫生溫聲警告道。
明石愛理哦了聲,老老實實地放下了手。
檢查的結果是急性結膜炎,引起的原因是細菌感染。過了半小時,她敷好藥膏,左眼又多了一個紗布眼罩,護士小姐說她中午會過來更換。
……現在居然還是早上!
明石愛理仿佛挨了記晴天霹靂。腦震蕩需要靜養、卧床休息、避免刺激,而結膜炎又需要減少用眼、避免陽光直曬……幾乎是直接宣告了在養傷結束前她大部分時間都隻能在室内無所事事,這樣的養傷生活還沒正式開始她就舉起白旗投降,理由無他,她住的還是個單間。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護士送來了小米粥和簡單的配菜,她對于這種清淡的病号餐早有預料,接受程度良好,隻是不死心地問她可不可以出去走走。
在走廊是沒關系的。護士笑着說。
在走廊跟在病房又有什麼差别。明石愛理脫口而出。
在走廊是沒關系的。護士笑着又重複了一遍。
……好吧。她低頭一口一口地把沒滋味的半流質食物塞進自己嘴裡。
等到下午病房出現第一位訪客的時候,明石愛理已經變得跟一盆缺乏陽光的綠植一樣焉答答的了。明石齋一哪裡見過她這麼沒精打采的樣子,饒是昨晚和今天都收到了她報平安的信息也覺得沒一句可信,心疼得要命,差點直接掏出手機呼叫直升機救援。
怎麼又是直升機……結果要叫直升機的人是你啊老爸。明石愛理汗顔着擺擺手說她狀态還不錯,隻是太無聊了而已,沒事的。不比面對凱撒時添亂式的直球,她是真的擔心明石齋一會哭出來,她哪裡會安慰他!每次都是等着他眼淚自動風幹了再說下去……
但明石齋一在病床旁坐了一會,異常平靜地問:“一定要踢足球麼?”
男人衣衫皺巴巴的,下巴泛着青色的胡茬,頭發也沒有用發膠抓好。明石齋一哪怕是在家也不會是這副狼狽的模樣,如今這樣出現在她面前,着實讓她驚訝了一會。
他昨晚有一場晚餐會應酬,不得不錯過德意戰的直播,本來是打算結束之後回去看回放,但晚餐會剛結束,曾經跟他一起去大阪出差的助理就面露難色地過來告訴了自家孩子受傷下場的噩耗。
明石齋一看完那點切片甚至沒勇氣再看第二遍,頭暈目眩的坐在駕駛座上緩了幾分鐘才發動了車。他隻有一張帝襟杏裡的名片和藍色監獄的官方郵箱,前者說愛理已經處理完傷勢睡着了,他應了聲,平靜地找對方又要了繪心甚八的聯系方式,打電話過去厲聲要求轉院和陪護……
那些事情暫且不提。明石齋一半夜開到了藍色監獄的大樓旁,在駕駛座上呆坐了整整一宿,害怕接到電話又害怕接不到電話,直到天亮後又收到了第二條報平安的短信才整理了一番衣着選擇下車。
他已經做錯良多了,不能繼續錯下去。明石齋一告訴自己。助理明明在晚餐會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就看到了新聞卻沒有立馬告訴他,而是認為商業應酬背後的合作更重要;明石愛理發來的短信也是讓他别擔心不用急着趕回來,他們會默認工作對他來說更重要并不是他們的問題,是他過去傳達的印象太深刻……他需要用行動來改變。
坐在那孩子的病床旁,他忍不住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
明石愛理大可去過任何一種她想過的生活,他總是會支持她的。但足球……足球……他現在甚至都很難回憶起看到門将倒下時自己的心情,他從來沒對自己的孩子有過任何期待,功成名就值得喝彩,碌碌無為怎麼又不能鼓掌,這條道路、這個世界太危險了——
“這條道路太精彩了。”明石愛理微笑起來,“我确實不是非它不可。但太有意思了,我想繼續走下去呀。”
明石齋一:“……”
明石齋一:“那就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這次探病沒掀起什麼風浪,明石父女兩人情緒都非常穩定,隻是在中途明石齋一提了幾次自費去東京醫院再做檢查和出去修養的事情,明石愛理都打哈哈岔過去了。
繪心甚八過來的時候甚至得到了男人的半鞠躬道歉,昨晚過于着急表現得太失禮了,麻煩你們留意我家孩子了。一點也看不出昨晚在電話裡威脅繪心要是出事就把藍色監獄告破産,負責人們也别想跑掉的模樣。
但他道歉也隻是為自己的态度,從頭到尾都沒對威脅本身表示過歉意。……啧。有夠麻煩的。
繪心甚八進入病房,推了推眼鏡:“現在不嫌無聊了?”
他雖然拒絕了轉院,但其實也有點意外明石愛理也做出了同樣的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