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既已無睡意,便起床穿衣,剛穿戴好,弱柳正給她梳着發,沈家姐妹掀簾而入,附帶一個沈溶月。
沈溶月已嫁作他人婦,可西北遙遠,霍鳴之管不着她,探親期間沈溶月在自個兒家仍梳的未婚少女發式。
崇嫣讓人給三個姑娘家拿凳子。
沈望月打量了崇嫣兩眼,先笑開:“嫣表妹氣色好多了。”
她早在沈溶月去西北前就與榮昌伯府的嫡子訂了婚約,不料榮昌伯府家有喪,便等了三年,預計今年年底舉行婚儀。
此次來崇嫣院子裡,一是為探病,二是最近從未婚夫處得了新鮮玩意兒,分發給家中姐妹。
待沈望月婚事一了,之後便輪到沈憐月說親。
“說起家中姐妹,嫣表妹可排在憐月前頭,再不相看,怕是等年紀生生拖大就沒人要了。”冷不丁,沈溶月開口道。
崇嫣擡眼與沈溶月目光一碰,客氣笑道:“夫人嫁得早,想必是因嫁得如意郎君,婚後生活極如意吧。”
一聲夫人,一聲如意郎君,每一句話都精準踩了沈溶月的雷。
沈溶月胸口起伏,沉下臉來:“崇嫣!你莫要太過分!”
她未與崇嫣直接對上過,因此未曾想她是如此牙尖嘴利的一個人。
她未能嫁如意郎君,究竟是誰害的,是她那好阿兄将她帶到西北之故!
是霍凜不選她之故!
更是崇嫣搶先與霍凜定了親事之故!
沈望月與沈憐月對視一眼,皆看出崇嫣與沈溶月不和,像是有舊怨。
沈望月忙說和:“都是自家姐妹,就莫吵了。”
她趕緊岔開話題,提起今日前來的另一事,榮昌伯府那邊的姐妹給安甯伯府家下了帖子,約安甯伯府的姑娘三日後去京南擊鞠場打馬球。
崇嫣自然也算安甯伯府的姑娘,沈望月不可能帶着其他姐妹赴約,獨獨将她撇下。
可崇嫣病着,應當不會去。
就在沈望月覺得崇嫣會拒絕自己的邀約時,她笑意嫣然:“雖不會打馬球,也可在一旁觀賞姐妹馬上英姿。”
她當然要去,京南擊鞠場旁便是東廠錦衣衛衛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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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待到沈家姑娘來到京南擊鞠場,通通換上騎裝後,主導這場馬球賽的人才姗姗來遲。
不是沈望月夫家人,而是舞陽公主。
她一身金翠騎裝,握着馬鞭,像一隻金光閃閃的小孔雀,帶着仆衆和她心愛的小馬驕傲地走過來。
沈家姐妹見了,臉色很微妙,隻因榮昌伯府遞來的帖子上隻說一同打馬球,未曾言明這馬球賽是公主舉辦。
而且是立場偏向東廠的舞陽公主。
往小了說是貴女間一場馬球賽,往深了想,便是舞陽公主想借馬球賽給她們這些攀附西廠的世家女一點顔色瞧瞧。
舞陽公主身後,一東廠錦衣衛幫她牽着馬,崇嫣定睛一看,竟是陳頌,不由得彎了彎眼睛。
她因不想上場而未穿騎裝,本就在一衆穿了騎裝的女子中很是醒目,如今一笑,更是燦然。
舞陽公主用與她那異族母妃一樣,淺若琉璃的眸子看過來:“你是哪家的,怎麼未着騎裝?”
“回公主,臣女是安甯伯家的,”崇嫣不得不上前回話:“臣女不擅騎馬,隻是陪家中姐妹湊個熱鬧。”
有人在某場宴席上見過崇嫣,附在舞陽公主耳邊點出崇嫣身份,是姜少娴義妹。
聞言,舞陽公主神色閃過厭惡,用馬鞭遙遙指了最場邊的位置:“不擅騎馬就在邊上待着,别擾了本宮打馬球的興緻。”
擊鞠場最場邊的位置,偏不說,風也相當大,崇嫣在棚子裡沒坐一會兒便冷得搓手臂,嘴唇都凍得有些發白,弱柳忙尋了套騎裝給崇嫣套上,好歹保保暖。
今日擊鞠場上看到了陳頌,說不定也可看到霍凜。
說好了幫她恢複記憶,怎麼幾天都沒見到霍凜的人。
崇嫣正尋思如何聯系陳頌時,忽聽一聲尖叫。
賽場上有人驚了馬,沈溶月正趴在一匹瘋馬上朝她這邊飛馳而來。
馬速過快,守在場邊的侍從竟因一時害怕閃避了開,任由瘋馬撞破圍擋跑了出去。
呼喊聲,呵斥聲,擊鞠場上亂成一團。
喧嚣中,崇嫣捏了捏手指,她三日前已經恢複了關于馭馬的記憶,縱使不會武功,馭馬應當不成問題。
可她要去嗎?
拼着被西廠耳目發現她已經不是朵嬌花的危險,賭上或許會被姜少娴再洗一次記憶的危險,去救一個讨厭她的人。
在場不乏騎射好手,各家都有仆衆在側,救沈溶月何須輪得到她,更何況沈溶月讨厭她,更想過害她。
就算崇嫣不行動,沈溶月也可能被别人救下。
可是——
那瘋馬帶着人從她眼前過,弱柳隻覺得眼前一晃,自家姑娘搶了匹馬就追了出去,套在身上的臃腫騎裝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她還嫌馬速不夠快,拔了頭上簪子往馬屁股上一劃。
她英勇無畏,就像旁人追趕不及的風。
崇嫣臉色蒼白,死死盯着最前面的瘋馬:對不起啦,她沒辦法拿沈溶月會被别人救下的可能性,去賭她的良心。
瘋馬從她眼前過,她沒辦法袖手旁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