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嫣乖順地應好,待那宦者一走,她立馬去了姜少娴書房。
書房阒寂無人,主人家不在,連盞燈都未點,但崇嫣來送過糕點,知道放東西的大體方位。
那本九節鞭兵書,崇嫣從姜少娴的書架上看到過,當時還奇怪,姜少娴明明不會武功,書架上卻放着本兵書,跟其他粉本圖冊格格不入。
崇嫣從書架上抽出了那本九節鞭兵書,她不敢将兵書帶走,隻趴在靠窗的地上借着月光一頁頁地翻閱,努力去強記,半個時辰後再将兵書放歸原位。
經過桌案時,崇嫣不自覺停下了腳步。
桌案上放着西廠錦衣衛送上來的邸報,邸報旁放着封火漆封着的密信,上面寫了個霍字。
若是東廠廠公魏平或者魏淩遲的情報,應當标以‘魏’字才對,可偏偏是霍。
是關于霍凜這個身份的情報。
火漆完好,這封密信還未被拆過,自蓮花節後,姜少娴身在宮内有些時日了,大抵還不知道這封密信的存在。崇嫣心髒狂跳地拿起密信,趴在桌下點了盞微弱燭火,把密信放在火苗上小心炙烤,封信的火漆軟化翻起,她立馬吹熄了燭火,拆開信封,借着月光一目十行地閱覽。
信中說,西廠發現了一個可疑的人出了西北,登上了來上京的大船,最後在一個渡口不見蹤迹。經多方查證,這個人很可能是已死的幽州謝氏嫡女謝瓊音。
姓謝?跟霍氏有什麼關系?崇嫣心中疑慮,借着月光往下看。
那寫密信的人也怕姜少娴貴人多忘事,寫得清清楚楚:兩年前,姜少娴曾下令讓幽州謝氏殺了霍芙母女,霍氏血脈應當自此斷絕,可兩年後,疑似霍芙之女謝瓊音的人自西北而出。
西廠錦衣衛由此倒着查,發現當年幽州謝氏看管霍芙母女的莊子遭了匪盜,莊子上的謝家仆從皆被殺,母女二人自那時起便不知所蹤,謝氏怕督主怪罪下來,謊稱霍芙母女已被缢殺。
而今看來,霍芙母女當年應當是被什麼人救走了,對方事後布置成了莊子被惡匪所襲的樣子。
信中推斷,幽州和西北相隔甚遠,一對羸弱母女當初不可能憑一己之力逃離幽州謝府掌控,背後定有人相幫,很可能是霍家軍,并且這霍家軍的背後很可能是霍氏子。
如此一來,西廠除掉了霍氏,卻幾年都沒能啃下霍家軍這塊骨頭便說得通了。
因為霍家軍領頭的還沒死。
怪不得在信封上标‘霍’,這封密信會告訴姜少娴,霍凜還活着。
姜少娴或許不會立馬聯想到霍凜改名換姓成了魏淩遲,但假以時日,他一定會懷疑到魏淩遲頭上。
若是知道魏淩遲就是霍凜,對付他就會容易得多。
這封密信不能被姜少娴看到。
幾乎沒有猶豫,崇嫣将密信塞進懷裡,準備退出書房時,隔着支摘窗望見姜少娴沿着花園小徑朝這邊走來。
姜少娴竟這個時候從宮裡回來了。
崇嫣放輕呼吸,蹑手蹑腳地退到書架後,片刻,書房燭火亮起,這陡然的亮光令崇嫣下意識地閉了眼,再睜眼時,隻見姜少娴坐于桌案前。
書房有了亮光她才發現,原來桌案旁立着一畫屏,上面是一幅未完成的仕女圖。
姜少娴正執筆,一筆一劃地勾勒出仕女的滿頭青絲,腕間絹絲款款,杏眸靈動……崇嫣極少像這般靜靜看着姜少娴作畫,他擅丹青,所畫人物極有神韻,所以崇嫣一眼就認出來了,姜少娴是在畫她。
姜少娴說過,作畫可打磨人心性,錘煉人的耐性,作畫亦需細緻入微的觀察力,他可通過為人作畫,放大這個人的一切。
可崇嫣從不知道,姜少娴打磨一幅畫的時辰竟如此漫長。
她心中頓生幾分焦急,還沒畫完嗎?她今夜出得去嗎?
若拖到宵禁,就算能出督主府,想回安甯伯府也難了。
正胡思亂想着,崇嫣看見姜少娴手指抹了把朱砂細細給畫中女子塗上唇色,塗上了唇色的畫中人檀口微張,神色含嗔帶羞,纖纖十指正攀着浴桶邊緣,姜少娴垂着眼,極有耐心地給每一根手指上色,畫中女子指尖粉嫩,像是用力捏着浴桶所緻。
他畫完此處,又在畫中女子身後描了幾筆,寥寥數筆,一個藏在女子身後的男子輪廓,躍然紙上。
崇嫣腦子轟地一炸,自己親阿兄竟在畫自己與其他男子浴中歡好的場面。
姜少娴雖未畫出背後男子的面目,卻讓崇嫣心裡一陣陣發寒——
姜少娴很可能是在畫霍凜。
崇嫣以為,姜少娴那夜推開浴房沒瞧見其他人,這件事應當已經過去了,可他竟通過作畫重建那日場景,來推算出那日她背後有個朦胧的影子。
姜少娴擱下筆,卻不急着淨手,而是将指腹上那剩下的一點朱砂紅塗抹于他自己的唇上。
清雅公子雙眸洞黑如深淵,嫣紅的唇色襯得他膚色更加蒼白,仿佛志怪話本中的索命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