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袅袅長久以來的受挫在此刻得到了圓滿,下一息男人驟然揚眼,驚得她渾身一抖。
邵聞璟直淩淩地看着那張花朵一般的面容,心中哂笑。
小瞧她了,誰說她愚蠢。
也不知封亦捷推得他邵聞璟的心魔時是出于何等心境才會放心大膽告訴梁袅袅。
在他們心裡,他竟是個良善人呢。
她捧着他的秘密,開始作威作福,幻想令諸侯的種種。
秘密。
即便景光帝如何聯想,吸入鼻腔,繞過咽喉,滑落進柔軟腸胃的氣息總是無法跟秘密挂勾。
可是旖旎的脂粉,苦澀的塵土,還是濃猩血水夾着失禁的味道?
都不是。
秘密是沒有味道的。
他因為因為沒有味道的秘密墜落泥地,也沒有味道的秘密而登上頂峰。
竟不知,在這對鴛侶眼裡,他是透明霧氣裹挾的薔薇,化作散發着甜美氣息的磐石。
在此瞬息,他閑情逸緻喟歎:真真是可愛可笑。
禁宮風水養人,再蠢鈍不過的人沾染了一年半載的靈氣,竟懂得沉澱着,再将計就計。
低眉順眼的梁袅袅也懂得引君入甕。
好啊。
很好。
梁寶知教得好。
“叫婕妤憂心,是朕之過。本想嘉獎婕妤一番,思來想去,與其賜些身外之物,不如落到親長之上,以饋婕妤拳拳思鄉念親之情。”
男人仰頭看向高處的小婦人,少有持溫柔似水的腔調同她交談。
袅袅睥睨着那俊美絕世的臉龐,早已飄飄然不知所以。
下一刻,猶如墜入冰窖。
景光帝吐字清晰,猶如西域美酒,偏偏聲線冰冷,在紫霞晚夜裡不急不緩。
袅袅愣在原地,打了一個冷顫,僵着腿腳迎接來者。
一字一頓,隻消得钿頭銀篦擊節碎。
“前方來報,封郎将剿匪推為頭功。啧啧。不愧是将門之後,英雄出少年。”
“這般好的兒郎,卻無正妻照料。朕如何願看愛将負傷而歸,家中唯有冷竈頭。”
他露出善解人意的微笑:“事不宜遲,朕今夜就下旨賜婚于端雅郡主與封郎将。”
“兜兜轉轉,還是一家人。”
周全的帝王甚至囑咐自己的提督親自走一趟:“平雲,速去禮部朝房尋石大人。”
景光帝愈是冷靜,平雲愈是驚懼,自是半句好話也不敢提,低頭應諾便轉身下階。
縱使上首傳來急促的腳步,連帶着女人帶着哭腔的命令,他隻視若無物。
“不許!我不要!”
“我不允許!”
女人掙脫宮婢與内監的阻攔,抱着肚子就要沖下同景光帝論理。
這不是平雲需要擔憂的事宜,他隻需領着幾個徒弟逆流穿過順階而上阻攔發瘋女人的冷峻禁軍。
“啊!”
平雲驟然停下腳步,下颌顫抖幾下。
還是婕妤娘娘有本事,原是他先下場,竟叫她快人一步奪得頭次。
黛甯宮的宮婢内監呼啦啦從高台上奔下,涕泗橫流地圍繞着那團隆起哭天搶地。
可帝王未開口,誰也不敢碰她。
暧暧,她怎麼這般。
在他要高看她一眼時,又回歸原處。
邵聞璟緩緩吐了口氣。
現在,終于各自歸位。
伫立于最高點的景光帝耐心将所有人的神态收入眼底,宛若情人缱绻的抱怨:“婕妤便是歡喜,也得看顧些孩子。”
一陣風繞過牆根,鑽進衣領,帶來一股混雜椒料黃泥的酸澀氣息,過後隻徒留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
天空昏沉沉的,霞光早已被厚雲蓋得滿滿當當,正是白晝與黑夜的交替時刻。
鴨子們成群結對從河裡竄出,一面竭盡全力地大聲呼喊,一面忌憚道路旁露出牙龈、呼哧呼哧落涎的黃狗,隻在小徑留下麻黃中夾米白的鴨毛,伴着膻味一路絕塵。
大黃狗蹲在路邊看了一會,隻惋惜搖了搖尾巴轉身離開。
此刻黑暗戰勝了光明,将京城籠上一層紹衣,連帶着溫度都降低了幾分。
一陣風刮過,吹倒了一片底端已經硬化而頂處鮮嫩發白的莖杆。
迎面送來了植物特有的清爽氣息,一把把人扯回點滿燭台的正堂。
謝四爺勸邵衍:“上半年事宜頗多,你又大病痊愈,不若等到明年春闱?”
邵衍笑道:“姨父莫擔心。”
他用公筷匣了一塊爊鹌鹑,還未落至妻碗中,就見南安侯身邊的謝文未經禀告,從垂花門徑直而入。
“怎麼了?”謝四爺放下筷子。
謝文擡頭一觑,低聲傳言。
許久,謝四爺道:“好,我先去尋大哥。”
說罷用帕子胡亂抹了抹嘴,便同謝文一道而行。
正堂裡衆人沉默不語。
有的花是在花圃主人手中明豔動人的珍寶,有的花卻是山間爛漫的點綴,做不得暖房裡端莊優雅的芙蓉,隻野蠻地向上伸長。
寶知木然嚼着口中的白梗米。
太幹了。
咽喉處被堵得水洩不通,她用力吞咽幾下,反逼得眼冒水光。
邵衍給她續了碗湯,親自服侍她喝下。
“不要着急。”
寶知摸着起伏的胸口,朝丈夫虛弱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