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知道是他收養了沒人要的自己,是他為自己籌集了手術費,這才讓自己活到了現在。
自己這條命都是他給的,為他做什麼事情他都願意。
可是趙辛野卻說不需要自己了……
少年人無措地低着頭,眼眶蓦地紅了。
“我……”
他還想為自己辯駁些什麼,但是趙辛野卻突然開口道:“你做保镖不合适,但是我有更合适的事情想交給你去做。”他說到此處又補充了一句話:“……如果你很想為我做事的話。”
“好!……好的!”肖繼趕忙擦幹了眼角,語氣有些激動道:“您吩咐。”
趙辛野輕笑:“我想你做我的繼承人。”
“好……啊?”
趙辛野這一句話石破天驚,開車的司機差點都打了滑,跟不要說懵在原地的當事人肖繼了。
“我是認真的,”趙辛野神色淡漠道,“這幾年榮生基金初創階段最為艱難,我一時脫不開身,過兩年發展穩定了你也差不多成年了,我就把集團交給你。”
“啊?不是趙先生,我不合适的,我……”
“你跟着我鞍前馬後的跑了這麼久,該了解的事物基本也都掌握,而且你心智堅定,做事殺伐果斷,最重要的是你本性不壞,榮生這個項目很容易被有心人利用,我需要一個堅定理性的人來監管。”
他想要的榮生基金從來不是什麼騙局。
是欣欣向榮,是生生不息。
肖繼聞言垂下了眼眸。他沒有回答願不願意,而是反問道:“趙先生,您要去做什麼呢。”
趙辛野沒有說話。
他轉頭看向了車窗外鱗次栉比的高樓,有些釋懷地笑了一下。
“我隻是很累了。”他有些疲憊道。
司機将車開到了古寺的山腳下,肖繼為他打開了車門,趙辛野剛下車就被突如其來的冷空氣吹得輕咳了幾聲,肖繼見狀趕忙為他披上了一件厚實的外套。
“喲!阿趙!你又來祈福啦!”
趙辛野聞言下意識地擡眸,果不其然地看見某隻帶着大黑墨鏡的人形哈士奇在朝他招手。
“……”趙辛野:“陳警官最近工作這麼閑嗎?”
“嗐,你這話說的,見外了不是!你每次來古寺祈福我都是請假來陪你的啊!畢竟我們是最好的兄弟嘛!”
陳圳說着就想上前跟趙辛野勾肩搭背,結果他剛伸出去就被肖繼打飛了出去。
陳圳:“嘿你這小孩!”
肖繼:“滾。”
陳圳:“你這年紀輕輕的少跟阿趙學罵人!”
……
趙辛野沒有理會二人的拌嘴,他輕車熟路地往山上走去。
陳圳見他沒理自己也不生氣,他笑嘻嘻地喊了一聲“阿趙”就要跟上,肖繼幾次想揍他,但是看着趙辛野的面子上最終還是忍住了。
自從三年前第一次來古寺後,趙辛野基本每個月都會來祈福一次。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誠心感動了上蒼,至少迄今為止,榮生基金發展的很好,國運昌盛,舉國一片繁榮。
除了住持再也不許他去清水湖放花燈以外,其他一切都好。
趙辛野照例捐贈了不少香火,然後去領了香,前往神像面前祭拜。
肖繼和陳圳本想和他同去,但是趙辛野拒絕了。
他想一個人安靜地待一會兒。
肖繼無奈地看着趙辛野遠去的背影,他心裡一股無名火無處發,最後扭頭看向了一側的陳圳,生氣道:“你老纏着我家趙先生做什麼?”
陳圳被他吼的一臉懵:“我纏他管你什麼事啊!?”
“所有對趙先生不懷好意的都得死。”
“不是,你小小年紀怎麼這麼狠毒!我都說了我和阿趙是上輩子的兄弟,從見他第一眼我就覺得我要照顧好他,不然對不起……”
陳圳說到這裡忽然頓住了,他看向肖繼的眼神漸漸有些茫然。
“對不起誰?”肖繼沒好氣地道。
可是陳圳罕見地沒有接話了,他有些痛苦地捂着頭,額間的青筋暴起,冷汗順着鬓角落下。
“你等……等下……不對……”
陳圳隻覺得霎時間頭痛欲裂,什麼東西猛然灌入大腦,被抹去的記憶漸漸複原,他痛苦地抓着頭發,跪倒在了地上。
山林裡飛鳥撲閃着翅膀向遠處飛去。
趙辛野孤身順着石階拾級而上。
驟風裹挾着厚重的雲層漂浮,絲絲縷縷的日光從縫隙中灑落,趙辛野的衣袖褲腳在風中獵獵作響,随着布料的起伏,黑金色的暗紋盤龍仿佛在他的衣襟上遊走。
趙辛野點香的時候右手痙攣得厲害,但是他隻是耐心地等着火苗燃燒到香頭,等着明火在風中熄滅,化作袅袅煙霧。
薄煙背後是佛像悲憫的眼眸。
趙辛野閉眼雙手合十至于額間,手腕上的佛珠随着他的動作從腕骨自然落下幾寸。
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反射着微弱的光。
他虔誠地向佛像鞠了三個躬,像之前無數次那樣,低聲道:
“我趙辛野在此向神明祈願,一願祖國繁榮昌盛,永世國泰民安;二願人人生而平等,再無欺淩侮辱;三願……”
他說到此處哽咽了。
過往的三年,他來祈福之時從未替自己發過願。
他自知罪孽慎重,惡業纏身,不敢在佛前胡亂言語,奢求什麼事情。
那千千萬萬個趙辛野身不由己犯下的錯,他願一力承擔。
這四年他耗盡心力為國為民,經濟匡時幫扶弱小,沒有一絲為自己考慮過;他将真正的榮生基金推行了起來,以一片繁榮昌盛償還過去的戰火紛飛。
可是真正說起來,他趙辛野此生到底做了什麼錯事呢?
他猶豫了許久,哽咽了許久,最後還是将自己喉間的哭腔壓了回去。
他到底沒有說出自己第三個願望。
趙辛野緩緩地睜開了眼睛,他将香火放入香爐後,擡眼看向了山巅之上孤寂的大佛。
隔着袅袅上升的薄煙,趙辛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趙辛野低頭摸索着自己頸間系着的戒指,沙啞着聲音道:“你該懲罰的人是我,不是他。”
古寺的第一聲鐘聲在山林間回蕩,無數飛鳥簌簌而過。
“我真的很想他……”趙辛野緊緊攥着戒指,壓着哭腔道,“……真的非常、非常的想他。”
第二聲鐘聲穿越雲層,長鳴不休。
“算我求你了……”趙辛野紅着眼睛倔強地看向了神佛,顫抖着聲線一字一句道:“信徒趙辛野,願死後下十八層地獄,隻求此生再見他一面。”
第三聲鐘聲回蕩時空,萬籁俱寂。
趙辛野隻覺得自己心跳停了半分。
清風徐徐而過,竹林發出沙沙的聲響。
趙辛野看着頭頂漂浮而過的雲,隻覺得心間一片寂寥。
他曾經無數的期盼過,也成無數次的失望過。
但沒有哪一刻比現在這一刻他清楚地意識到:秦譯真的消失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思念的盡頭從來不是重逢,是無邊無際的痛苦和絕望。
他真的累了。
趙辛野眼裡的光随着風漸漸淡去,他低頭看着掌心銀白色的戒指,眼眶慢慢紅了。
“等過兩年,榮生基金穩定了,這個世界不再需要我了……我就來找你。”
他低聲說着,嘴角卻帶着笑。
趙辛野在原地站了許久,直到将心裡的悲傷平複下去,他才站直了身體準備離開。
可是他怎麼也沒想到,就在這個時候,他聽見了久違的、熟悉的、低沉的聲線:
“……趙辛野。”
他愣住了。
世界的無數種聲音在耳畔淡去,隻剩下了他的存在。
趙辛野渾身不住地顫抖着,他僵硬地回頭。
石階之下,看見了年輕的秦譯對他微笑的模樣。
淚水順着臉龐不住的滑落。
日光漸沒,煙火氤氲。
“趙辛野。”
秦譯沙啞着聲音再度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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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依舊,盛世安康。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