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後。

C城。

又是一年七月炎夏，人們都集中在屋子裡，就連超市都有不少——買東西是其次，主要是納涼。

人群中，一個清瘦的男人推着購物車結賬。

他隊伍前面的兩個女孩竊竊私語着，暗中拿起手機拍攝。男人餘光注意到了，但神色卻淡淡，恍若無事地推着車往前走。

“又來啦？”超市收銀大媽和他相熟。

男人點頭回應。

一陣窸窸窣窣，掃完了所有東西，“278塊3毛9，微信還是支付寶？”

“支付寶。”男人說着，點亮手機。

大媽無意中晃到了對方的鎖屏，好像是兩個男孩依偎在一起的照片，頭挨着頭，乍一看很親密。

但不等她細看，付款碼已經遞到了跟前。

大媽利索掃了碼，熱情道：“下次光臨啊，小郁。”

推開超市大門，熱風朝着郁霧襲來，掀起額頭上的碎發。

他拎着東西走進地下車庫，開車回到醫院樓下。

熟練地走上住院部六樓，穿過長長的、潔白的走廊，郁霧停在了外公的病房門口。

推開門，郁芷薇正陪着外公聊天，天氣炎熱，空調開的很足，屋裡還算涼快。

郁霧剛把東西放下，一個小男孩突然竄出來，鍋蓋頭，到郁霧的大腿那麼高，緊緊抱住他的腿，小狗似地蹭了蹭，“你回來啦！”

郁霧蹲下身，從袋子裡拿出給他的玩具飛機，笑着摸了摸他的頭，“今天有沒有乖？”

“超級聽話！”小孩接過玩具飛機，說完謝謝，便到一旁玩去了。

郁霧看着窗邊輪椅上的背影，拿出一個橘子剝開，蹲到爺爺面前，遞過去，“外公，你昨天說要吃的橘子。”

老人家雙眼渾濁，目光落在窗外的湛藍晴空之上，手裡握着一隻簪子。

他低頭看了一眼郁霧，突然問，“小夥子，你是誰啊？你怎麼知道我想吃橘子？”

郁霧習以為常，将橘子喂到老人嘴邊，重複這兩年經常說的話，“我是你的外孫，我叫郁霧，她是你的外孫女，叫郁芷薇。”

“哦……哦。”外公吃了橘子，繼續盯着天空，對他們兩個的身份似乎興緻缺缺。

等到外公睡下了，兩個人才關上門，在休息區坐了下來。

“豆豆，跟緊我們哦！”郁芷薇叫了那個小男孩。

“好~”小孩不吵不鬧，跟在他們身邊，坐在一旁安安靜靜玩飛機。

郁芷薇先歎了口氣，“兩年了，一點不見好轉。”

“阿爾茲海默症就是這樣，”郁霧說，“你平時忙着實習的話就不用過來了，護工阿姨會照顧好的。”

郁芷薇正在讀研二，學的是文科專業，免不了大量的實習。

郁霧當年本科畢業後就出來工作，由于學校背景好，加上技術過硬，現在在一家互聯網公司敲代碼，年薪還算可觀。

“我倒是沒什麼，反倒是你，少加點班吧。我現在每年獎學金，還在兼職，咱家真花不了那麼多錢。”郁芷薇喝了口水，拿起手機，“算了，說了你也不會聽，我給你買點護心片和養生茶吧。”

郁霧無奈笑了下。

郁芷薇瞄他一眼，“這麼久，倒是願意多笑了。”

豆豆玩膩了飛機，端正做好，小聲問：“薇薇小姑，我們什麼時候去吃牛肉面？”

正好是飯點，郁芷薇摸了摸他的鍋蓋頭，“現在就可以去哦！”

話音剛落，郁霧的電話就響起來了，來電人“李閱”，是郁霧的直屬領導。

“閱哥。”

“郁霧啊，你這周五晚上有沒有空？一個很重要的飯局，我約了大領導，你一起去吧。”

郁霧有些無奈，“閱哥，我熬夜跑程序可以，喝酒是真的不行，你知道的，三杯倒。”

“這次不一樣。最近風頭正盛的五羽午公司你知道吧，一家科技公司，看上了我們團隊的ai項目，馬上合作了。我告訴你，這個公司的老闆背景很深厚，五羽午隻是他家兒子創業練手的。哎呀不管怎麼說，這次必須要來，我們團隊的核心我都叫了，你小子别搞特殊啊。”

話到這份上，郁霧不好再推辭，“好，我那天會準時到。”

“這就行了嘛，”李閱說，“對了，你那天穿精神點。”

郁霧的穿着打扮不比李閱他們成熟，休閑的派克服、白襯衫配黑毛衣，冷的時候加件牛仔外套或者沖鋒衣，大冬天更是好幾件一模一樣的黑色羽絨服穿到頭。

“你雖然有這張臉頂着，但也不能穿得像個剛畢業的大學生吧，誰敢把重要的任務交給你啊？”

郁霧淺笑了下，“沒事的，談判用不着我，我敲代碼就行了。”

“你别一天天清心寡欲的，你現在是年輕，等你到了35歲裁員，再着急可就來不及了。我現在給你推薦各種飯局，也是為你好。你小子上點心！”

“好的，謝謝閱哥。”

“說這些。對了，你現在來一趟公司。”

豆豆的肚子突然悲鳴了一聲，小朋友有點不好意思，臉刷一下就紅溫了，轉頭埋進郁芷薇的肚子上。

郁霧揉了一把鍋蓋頭，道：“閱哥，我這兒還有個孩子，能不能讓我先帶孩子去吃飯。”

“人家大老闆在這兒呢！你見一面多好！”

郁霧語氣裡帶着點苦惱，“閱哥，你了解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