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柢點頭道:“好。”
蘇言卻先去從這屋裡的一個衣櫃裡找了條厚毯子,搭在鐘柢的腿上。
鐘柢模樣俊美,氣質卓絕,即便是這樣的搭配,也隻顯得他氣質高華。
蘇言推着鐘柢的輪椅去了沈家醫館的花園,兩人靜靜地在一旁看着這些一樹一樹盛開着的臘梅花。
其實對于他們兩個人來說,沈家的這片臘梅花林遠算不得上令人驚豔。他們都各自見識過比這更美的花林。
可是這世上卻沒有哪一處的臘梅花林能夠像沈家醫館裡的一樣,能夠在這樣的冬日裡陪伴着他們。
蘇言看着臘梅花,突然溫聲對鐘柢道:“沈醫生說等你紮完了這一個療程的針和用完了這一個療程的藥,你腿部的神經也許就能有知覺了。或許到了那個時候,可以嘗試着動一動你的腿?你自己現在感覺是怎麼樣的呢?”
鐘柢擡頭望着蘇言,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正好撞進蘇言充滿關切的眼神中。
他的心不受控制的柔軟皺縮起來,“我其實已經有些感覺了,隻是不知道這個感覺是否僅僅是昙花一下,所以才沒有和你說。”
蘇言聞言,目光中的關切之色立即變為欣喜的亮色。
蘇言不假思索俯下身來,似乎是想要和鐘柢湊近一些,鐘柢不閉不閃,就那樣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可是真等到四目相對,兩張俊臉近在咫尺的時候,蘇言卻堪堪地停了下來。
他望着鐘柢那張俊美無鑄的臉,有些懷疑自己的心都要從胸腔裡跳出來了。
于是蘇言幾乎是有些躲避般地繞到鐘柢身前,蹲下身來。
他伸出手去觸摸着鐘柢的小腿。
鐘柢目不轉睛地望着他,任由蘇言觸摸自己的身體。
蘇言先是輕輕地碰了碰鐘柢的腿,然後擡起頭問他,“我這樣,你有感受嗎?”
鐘柢的目光注視着蘇言的面龐,從他的眼睛,鼻子,一直看到他因為說話時而翕張着的嘴唇。
蘇言的嘴唇紅潤潤的,即便在冬日裡看起來也像是一顆令人垂涎欲滴的果實。
蘇言不知道鐘柢心裡的想法,他見自己捏了一下鐘柢的腿對方并沒有反應,以為是鐘柢沒有知覺。
因此他不得不略微加大了一些力氣,但是又擔心捏痛了鐘柢,于是一邊捏着,一邊問道:“現在呢,有感覺嗎?”
蘇言連問了幾遍,這才把鐘柢從旖旎的绮思中解脫了出來。
他伸出手去拉蘇言,道:“我有感覺,你起來,蹲久了小心頭暈。”
蘇言順着鐘柢拉他的動作站起身來,臉上的笑意明媚非常。
“真好,你的腿一定會好起來的。”
鐘柢望着他,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笑意。
蘇言和鐘柢回到病人入住的後院時,正好碰上一群人進出後院。
而被這些人圍在中間的正是江巧熙。
一位身強力壯的中年婦女正扶着江巧熙,比起朋友之前的照顧,顯然這位中年女士要專業許多。
那些來來往往的人沒有停下手裡的動作,反倒是江巧熙看見進來的蘇言和鐘柢之後,沖着正扶着她往前走的中年女人道:“你好,請等一下。”
那位中年女性停了下來。
江巧熙的目光望着蘇言,然後又望向被他推着的鐘柢,嘴裡嗫嚅了半天,想要開口,但是也不知道鐘柢是否還記得自己,一時之間也不敢對他說什麼。
她的目光轉向蘇言,想要開口介紹自己,但是又怕蘇言知道自己是江家人之後,會對自己避之而唯恐不及。
隻是雙方就這麼互相看着,江巧熙終于還是沖着蘇言揮手打了個招呼。
“嗨,你和朋友也住在這裡嗎?”
蘇言點點頭,然後目光掃向這群看起來是在照顧江巧熙的人。
意外地在這群人當中沒有發現一個熟悉的面孔。
也許林蘭或者江顯在沈家醫館的其他地方吧,蘇言想。
這些都不關他的事,他沖江巧熙道了句再見,就推着鐘柢回房間去了。
倒是鐘柢看了江巧熙好幾眼,江巧熙察覺他在看自己,想起之前在周家見到鐘柢時大哥和秋珩哥對對方的樣子。
因此江巧熙也不敢裝作沒看見,反而是有些懼怕,但又不得不在臉上扯出幾分笑容來的樣子。
到底是個小姑娘呢,鐘柢略看了她幾眼,就收回了視線。
等鐘柢徹底将視線轉過去,江巧熙才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她望着蘇言平穩地操縱着輪椅,和鐘柢一起走進了其中的一間房屋。
江巧熙又想,蘇言為什麼看起來和鐘柢那麼熟悉呢?
這個鐘柢,就算她平時再對上層圈子裡的那些事不了解,可是就單看上次在周家周老太太和秋珩哥對他的态度,以及一向自傲的大哥面對對方時的那種憋屈姿态,也不難猜出對方是一個多麼高不可攀的人。
可是這樣的一個人,卻和蘇言這麼親密。
哪怕隻是剛才短短的一面,他們兩人甚至都沒有在江巧熙面前說什麼話,但是江巧熙卻能察覺出來獨屬于這兩個人的專有氛圍。
這是一種隻有非常親密的人之間才會形成的氛圍。
江巧熙想。
屋内,蘇言把鐘柢膝蓋上的毯子收走,正要放回衣櫃裡。
卻聽身後的鐘柢突然道:“剛才的那個小女孩你認識?”
蘇言拿毯子的手一頓,淡淡道:“算不上認識,就是剛才在大廳她要摔倒的時候扶了她一下。”
鐘柢望着蘇言清瘦的背影,若有所思地道:“是這樣。”
蘇言卻明顯不是很想提這個話題,等他将毯子放回衣櫃,轉身對鐘柢道:“我們來看場電影吧,沈醫生這裡的房間都帶得有投影。在這樣寒冷的冬天,屋裡有地暖和電影,真是再幸福不過了。”
鐘柢将倒好的熱茶遞到蘇言手中,等他喝了一口之後,才問:“我之前以為你和沈醫生隻是單純相熟,但是來了之後發覺你似乎對沈家醫館也很熟?”
蘇言找到了投影,問了鐘柢想看的電影,然後在等待開始投屏的短暫黑暗裡,他聲音很輕地道:“是啊,因為以前我常來她這裡。”
“哦?”
蘇言哈哈笑了兩聲,解釋道:“不是你想的那樣,你還記不記得我和你說我也是有腹肌的。”
鐘柢的目光離開蘇言的臉龐,瞥向他的腹部,語氣意味深長地道:“嗯,記得,你說你有六塊腹肌。”
蘇言也不知道怎麼的,明明鐘柢說話的語氣很正經,就連他的眼神也很“正直”,但不知道為什麼此情此景下就是覺得暧昧陡生,屋裡的氣溫也似乎從二十幾度直逼三十七八度了。
蘇言幹笑了兩聲道:“以前是真有。那會兒我沉迷單闆滑雪。隻是這個運動吧,酷是酷,受傷也是家常便飯的。以前我們隊伍裡有誰受傷了都往沈家醫館送。所以不止我,隊伍裡個個對她這裡都熟。”
其實關于沈家醫館,要來這裡看病之前,蘇言就已經對鐘柢舉例說明過這家醫館對于治療腿傷如何的有奇效。
隻是當時鐘柢聽歸聽,沒做多想,結果等來了才發現蘇言本人的經曆似乎也是他興緻勃勃舉得那些例子當中的一個。
望着現在在自己面前一臉書卷氣的青年,鐘柢實在很那想象對方曾經有過那樣癡迷一項極限運動的時候。
越和蘇言接觸相處,鐘柢就覺得,蘇言身上似乎也有許多故事。
這個時候電影的片頭曲已經唱完了,正片正式開始。
蘇言也止住了話頭,湊到鐘柢身邊來了。
蘇言人一靠近,身上那股特殊的清冽香味就像是一種迷藥一樣,打亂了鐘柢剛才紛繁的思緒。隻教他想着,念着眼前這個人。
江巧熙的房間。
訓練有素的護工們收拾好了之後就離開了,隻留下江巧熙一個人。
她無聊地拿起手機,點開社交軟件,正好看到剛離開的好朋友發來的消息。
“怎麼樣,巧熙,現在感覺好些了嗎?”
江巧熙心裡憋着一股氣,但是面對關心自己的好友,她最終也隻是回複道:“好多了,謝謝你,今天多虧了你幫我。”
好友道:“咱們什麼關系呀,再說就是扶一下你,替你去取藥,算得上什麼幫忙。對了,你家裡人來了沒有?”
好友原本是打算在沈家醫館陪着江巧熙的,但是中途取了藥回來之後,江巧熙突然對她說過會兒她家裡人會來。
好友其實也有其他事情,但是江巧熙要是沒人照顧的話,她也可以把其他事情放下選擇先照顧她。
但是對方家裡人要來的話,她也确實可以放心巧熙,然後回去忙自己的事情。
隻是兩個小姑娘等了好一會兒,終于是有人來了,但是來的卻是一群護工,看着倒是要比一般醫院裡的護工要專業一些,就是沒見着江巧熙的家裡人。
好友有些不解,但是江巧熙卻對好友說,家裡人有事耽擱了,一會兒就來,還一邊催促着好友回去。
好友看着這些護工确實很專業,自己留下也幫不了什麼忙,而且江巧熙的家裡人一會兒也就來了,自己也确實可以回去先處理自己的事了。
因此才和江巧熙道了别。
等好友到家了之後,也趕緊聯系了江巧熙,關心她現在的狀況。
江巧熙望着好友發來的這則消息,面上有些苦澀,然後回道:“嗯,來了,你不用擔心我,我挺好的。先不和你說了哈。”
“嗯嗯。”
好友道。
江巧熙退出和好友的聊天界面,向上滑動着自己的社交軟件,點開和江顯的聊天窗口。
最近的一條是兩小時前的,江顯對她道:“巧熙,我的助理替你安排了專業的護工,他們一會兒就到。”
至于江顯本人是否會來,隻字未提。
江巧熙突然覺得好委屈,媽媽是這樣,二哥江顯也是這樣,好像他們都有比自己這個親人更重要的事要忙。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事,江巧熙也不是不理解。
可是為什麼自己的好朋友都能在第一時間陪着自己,關心自己,而自己的母親,從小一起長大的哥哥卻對自己的狀況毫不在意呢。
是,江顯是給自己請來了專業的護工,可是自己需要那些護工嗎?
她也不是沒有錢,江家每個月發給她的零花錢她還剩許多,要是想請護工,她自己早就請了。
她明明隻是想在這樣的時候有個親人陪在自己身邊,說說話,關心自己,難道連這個都是奢望嗎?
江巧熙不由自主地想起同在一個屋檐下的蘇言,想起他推着那個韓先生輪椅時小心翼翼的樣子。
江巧熙頭一次從腦海裡冒出了一個念頭,要是她從小和蘇言一起長大該有多好?
蘇言對一個朋友都這麼好,要是他們兄妹從小一起長大,那現在陪着自己的也許就是蘇言?
想到這裡,江巧熙更難過了。
她憋着嘴,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