誅心總比誅身要更痛一些吧。
于是他輕飄飄地說:“她已經死了,死了!”
付雲中:“不可能。”
想到他現在多幹脆,接下來就會多奔潰,付月樓心中快意,很是期待:“你看,我以前也告訴過你的,可你就是不願相信啊。”
“那我不妨再多說一點,那個店小二說得沒錯,是我親手把劍刺進了她的胸膛,也是我親眼看着她重傷倒地血流不止,最後血盡而亡。你倒是說說看,一個心都已經被紮透死了的人,她還能怎麼活!”
“不可能!”付雲中的心疼到痙攣,聲音開始顫抖,“可是第二天有人親眼看見你追着我娘出了房間,往堂庭山的方向而去,如果你在前一晚就殺了我娘,那這怎麼解釋?”
越接近真相,他越害怕。
付月樓大笑兩聲:“你可真是愚蠢,這些年光長年紀不長腦子嗎?她就死在我房間裡,定與我脫不了幹系,難道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是我殺了她嗎?她死後,我用了傀儡術,讓她自己走去堂庭山,為除妖而死,想必她也心甘情願。”
對上了,全都對上了。
難怪那個人會說走出房間的女子,沒有表情沒有血色,煞白着一張臉。
原來竟是如此,原來如此啊!
“我娘她那麼愛你,你怎麼能,怎麼忍心……”蓄滿眼眶的淚終于在此刻落下,他憤然站起身,凝着怒火劍指付月樓,“我殺了你,我要殺了你!啊——”
“小雲兒,你冷靜點,你爹他不是故意的,事出有因,他隻是一時失手……”葉暄見狀不妙,上前阻止被他的靈力震開。
食案上的碗盤酒盞寸寸開裂,破碎。
“愛我?”付月樓自巋然不動,“沈慈這個賤人與别人有私情,苟且生下孽種,欺我瞞我背叛我,我一劍殺了她是給她一個幹淨痛快。”
他走到付雲中面前,扼住他的下巴,來回端詳他的面貌:“你這張臉跟那個奸夫如此相像,我本也留不得你,可我轉念一想,他們都死了,你也死了的話豈不是成全你們一家在陰曹地府的團圓,我就改變主意了。”
留下一條爛命,供他消遣,供他洩憤出氣,挺好。
這些年他多乖啊,以為自己的父親隻是失去母親後太過悲恸才會性情大變,從來不會忤逆。
他罵他就聽着,他鞭笞他就受着,還恭恭敬敬地給他奉上靜神茶。
付雲中的臉色極度難看,他沖開禁制,重重咬在他的虎口上,生生撕下一塊血肉來。
“孽障!”
付月樓吃痛,雙目赤紅,一聲咆哮祭出弱水鞭,混着元嬰期的威壓朝付雲中當頭落去。
從前的付月樓離化神隻差一步,命劍松風被譽為君子劍。後來堂庭山事後,他失了劍心,道心不穩,日日狂躁修為停滞,便再不用劍,弱水鞭成了他所持之物。
一桌子的好酒好菜,酒沒喝一口,菜也沒吃一口,就這麼瞬間被砸了個稀碎。
付雲中被抽得撞破門飛了出去,摔在雨水潤濕的青石地面上,連同破裂四散的門闆木屑,哐哐當當掉了一地。
隔着重重雨幕,他望見那個半明半滅的身影正居高臨下地睥睨着他:“你摸摸你的眉間是否有道火焰印記,就知道我有沒有冤枉她,我與她同為最純正的水靈根,何以會生出你這個體内有着火脈的異種。若不是火脈護體,你以為自己能挨過烈焰谷的灼燒嗎。這道印記就是她背叛我的鐵證,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他慌忙擡手去摸,眉間确實有異樣,不知何時顯現的一道印記。
他向葉暄投去求證的目光,又跌跌撞撞爬到一處水窪邊,臨水一照,眉間的火焰印記鮮紅刺目,隻是片刻後便消失了。
怎麼會這樣?
難道這一切都是真的?
淚水混着雨水布滿臉頰,付雲中從渾身冰冷,到無知無覺,最後哈哈大笑起來。
十年啊……
他終于知道這十年裡父親對他若有似無的鄙夷與怨恨從何而來。
這十年,他被人玩弄于鼓掌不自知,竟還試圖去理解這個人,試圖在他平靜時候找回一絲父親愛他的證明。
笑着笑着便吐出一大口血,一同吐出的還有多年的壓抑與悲苦。
他的執着,就是笑話。
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他跪在雨中:“那還要多謝付莊主這十數年來對我的養育之恩了。”
付月樓饒有興緻地問:“那你想好怎麼還了嗎?”
付雲中直視他:“付莊主想讓我如何還?”
“三十鞭。”付月樓伸出三根手指,弱水鞭頃刻間泛起寒光,結出無數冰刺,“三十鞭還你自由身,往後無論生死不相幹。”
葉暄在旁急道:“月樓,不行,小雲兒畢竟叫了你十多年的爹,他如今知道真相心神重創,三十鞭下去恐會要他的命啊!”
命沒了,他打靈鈞劍法的如意算盤就落空了。
付雲中拜下.身去,隻一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