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然向往愛情,為什麼拒絕陸杉?”
話在前頭跑,腦子身後追。
林清歲你真是會聊天。
她表面冷漠利落,心裡卻敲鑼打鼓,恨當面沒有撤回功能。
而江晚雲的視角裡,林清歲總會這樣冷不丁問一句,用冰冷又無關緊要的神情打探人心裡最敏感的問題。
她習慣了,所以也大方地告訴她:“可能……是因為他提出來的時候,長輩們都已經不在了吧。我也找不到,必須要嫁給他的理由。”
林清歲疑問:“如果那時候長輩都還在,你就會嫁給他?”
“畢竟是父母和老師共同看好的事情。我其實也沒有什麼非要拒絕的理由。我們在專業上的契合度很高,也是從小到大多年的默契吧。我想我們之間确實是有情的,卻不是愛情,更像是手足情。如果都沒有遇到那個必須要不惜一切相愛的人,為了家人心裡的圓滿,我們也許都會接受對方成為自己後半生的伴侶。”
林清歲更不理解了:“圓滿?”
江晚雲點頭:“嗯,和陸杉結婚,的确符合傳統觀念裡,理想婚姻的樣子吧。像樊老在劇作裡寫給風辭姻緣的美好期待,相敬如賓,舉案齊眉……可是後來長輩們都走了,我的身體狀況也越來越差,不太可能去支撐自己生養一個孩子,就更别提滿足世俗意義上的圓滿。既然如此,又為什麼要拖累别人。”
“況且……”
“況且?”
江晚雲沉吟片刻,說出了尋常時候不敢說的心裡話:
“完滿婚姻并不代表愛情啊。到這個年紀了再說這些,或許有些荒唐。但我是向往一份真摯美好的感情的。拒絕他的那一刻,或許是給自己留餘地吧。不甘心就這樣了……隻是等到現在了,也沒有出現那個讓我一頭栽進去的人,就連找上我的那些角色,婚姻愛情裡也都充斥着理智和隐忍。可能這就是我的命吧……”
那雙眼眸又怅然落下,沒繼續再說下去。
林清歲想了想,江晚雲之前飾演的那些角色,确實有些都有一段世人看好的好姻緣,卻不是誰都算得上真正擁有過愛情。可這世上又不是隻有愛情。
譬如她那些角色,林徽因是中國第一位女性建築學家;女兒國國王在成為高僧取經路上的障礙之前,也有一身的魄力才情;端莊賢良的皇後在母儀天下以前,軍嫂在成為軍嫂之前,都有屬于她們自己精彩的人生。
她相信導演在找到江晚雲的時候,一定也是看中她身上有這些角色作為獨立女性時候的特質。博學智慧,端莊大氣,善良隐忍,而又富有自我犧牲的精神。
可惜劇作家沒有為她們單獨編故事,江晚雲飾演的,是“再别康橋”故事裡的林徽因,是西天取經路上的女兒國國王,是嫁入皇室困鎖宮牆的詩詞作家,是在戲劇裡被迫在家國大義裡站在邊緣苦等兒女情長的賢妻。
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女性被凝視時,隻能着重于這些東西?
“我還是喜歡風辭。我是說,就角色刻畫的重點而言。”
江晚雲看向她,笑了笑:“是啊,我也喜歡風辭。”
林清歲又吐槽起來:“但風辭那段最開始的初戀設定的也不好,搞得像女性走出大山的契機都是為了去城裡追初戀一樣。”
江晚雲覺得耳目一新,這個點,之前确實沒有人質疑過,就連她自己也沒有。
林清歲再說道:“還有最開始在田野邊上說什麼‘相敬如賓,舉案齊眉’……”
江晚雲想了想:“的确。況且相敬如賓,舉案齊眉,都是在說婚姻,而不是愛情。婚姻是悲劇,可愛情裡是沒有悲劇的。照文人的話來說,愛情哪怕結束了,也是秋天。”
林清歲頭一次聽到這樣的解釋,心裡頭油然而生的,是對博覽群書的仰慕。就像江晚雲雖然沒有吃過茶苞,也知道它什麼季節最清甜,沒有上過山,卻知道山裡廟的曆史,和樹上挂荷包的意義,甚至荷包上晦澀難懂的文字。
“我能問個問題嗎?”
“你問。”
林清歲心跳斐然,還是一咬牙問了:“你一直沒有結婚,隻是因為沒有遇到對的人嗎?”
江晚雲怔愣。
片刻,颔首一笑,又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問她:
“清歲,你期待什麼樣的愛情?如果要你來改風辭和初戀在田野邊的誓言,你想改成什麼。”
林清歲想了想,說:“棋逢對手,琴覓知音。”
“棋逢對手,琴覓知音……”江晚雲重複一遍,眼眸和心窩都蓦然溫潤。
像她虔誠禱告病痛不要再這麼人間時一樣,心間充斥着莫名其妙的能量,感動着她。或許這感覺叫冥冥中自有天意,或許叫心之所向。
花山廟門前沉默許久的風鈴聲響了,樹葉飛落,雲開霧散。
一條刺繡百合花的手帕飄落下來,一頭落在林清歲這兒,一頭在江晚雲那兒。
許多年後她們在回憶起這個畫面,也還是感慨。林清歲依然不知道世上是否真的有姑婆女神,不過,至少這一天她們對美好愛情的禱告,這裡的風,都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