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沈靈薇告别老婦人出門時,吩咐守着門口的金吾衛去通知燕王府的下人來接她。
雪玲來得很快,甫一見到沈靈薇便紅了眼眶,念念叨叨地說起這幾日燕王府的近況。
沈靈薇登上馬車,渾身酸痛地閉上眼,将頭靠在車壁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雪玲說着話:“你說我爹已知我和謝璟的事了?”
雪玲點頭:“嗯,當日小姐前腳剛走,後腳下人就找到了小姐藏身在此處,王爺進而得知您和謝中尉在一起,雖然很生氣,可有王妃在旁幫忙說好話,漸漸地好似也接受了,沒再那麼抗拒。”
“還有王妃,王妃還說什麼,若此次齊王府能順利脫險的話,她也不再攔着您和謝中尉的事了。”
沈靈薇萬萬沒想到爹娘竟會為了她妥協了,心中頓時五味雜陳,緩緩地睜開雙眼。
雪玲還在碎碎念,她忽想到什麼,忙從袖中将金絲籠掏出來,一臉惋惜地放在小幾上,“對了小姐,您之前養的一對蛐蛐死了,奴婢怕您今日看到難免傷懷,就擅作主張隻拿來了籠子。”
沈靈薇蹙眉狐疑反問:“怎麼死的?”
明明兩日前它們還活得好好的。
“小姐走的那日,其中一個蛐蛐許是貪吃過度撐死了,奴婢便将它的屍體從籠子裡取出來,埋在了院子裡的榕樹下,哪知,自此後另一隻蛐蛐也開始不吃不喝,奴婢想盡了辦法也沒用,很快它也跟着死掉了。”
雪玲說到此處,臉色更加惋惜,喃喃道:“奴婢之前隻聽說過水中鴛鴦會雙死,還沒聽說過蛐蛐也會殉情呢,真是活見久了。”
沈靈薇忽想到她昨晚和謝璟對月許下的誓言,心頭更為茫然,一時不知謝璟到底能不能躲過這次危機,禁不住低喃出聲:“海枯石爛兩鴛鴦,隻合雙飛便雙死,我和謝璟會不會也是這個下場?”
“小姐别瞎說。”雪玲忙勸她:“不就是一對蛐蛐嗎?奴婢待會兒再給您抓來一對養着便是。”
“不用了。”
沈靈薇垂眸,緩緩拿起小幾上的金絲籠握入掌心:“他們終究是向往外面的世界的,這方籠子并不是他們想要的歸宿。”
雪玲總覺得沈靈薇這話說得怪怪的,“小姐您——”
與此同時,伴随着車夫一聲慘叫,往前行進的馬車忽劇烈地震顫了下。
沈靈薇猝不及防,一頭撞在車壁上,等再擡頭時眼前金星亂閃。而一旁的雪玲卻是撞到頭暈倒在地。
沈靈薇駭地立馬從軟榻上站起身去扶雪玲,然,下一瞬,一道熟悉的身影掀開車簾入内,對她獰笑一聲:“薇薇,好久不見。”
沈靈薇看清來人,瞳孔猛地一縮,忙朝後退了半步,同時右手蓄力,張嘴呼救:“快來——”
話音未落,對方已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勢一掌劈在她後頸上。
沈靈薇霎時雙眼一黑,身子軟軟地朝前倒在來人身上,金絲籠從手心跌落在地。
*
夜幕四合,一道驚雷忽在天邊炸響,伴着隐在雲層裡亂舞的銀龍,頃刻間,暴雨接踵而至,砸落在朝陽殿的青石磚上,噼裡啪啦作響。
然而,宮人們依舊一臉麻木有序地進出大殿。
瘦骨嶙峋半窩在龍榻上的皇帝,捂唇頻繁地低低的咳嗽聲,響徹整個大殿,氣氛寂靜壓抑到了詭異的地步。
待雨勢更大一些,皇帝這才擡眸看了眼窗外雨幕,深陷的眼窩輕輕顫動,扯動眸子露出幾分得意之色,回頭嗓音如破鐘般對早已在龍榻之下跪了兩個時辰的齊王,道:“看來你這個做父親的,在謝璟眼裡還沒那麼重要。”
此話一出,滿殿的宮人紛紛悄聲退了下去。
屋中隻餘齊王,和面面相觑的燕王和丞相。
燕王是一個時辰前被傳召入宮的,見齊王也在,一顆心霎時揪到嗓子眼,想到謝璟對他的囑托,成敗隻在今夜,當即打起十二分心神,細心留意聖上動作,而今猛地聽到聖上如此說,不可謂不如驚弓之鳥,立馬被吸引出所有注意力,支起了耳朵,餘光瞥向齊王。
身穿一身囚服的齊王,面容憔悴邋遢,聞聲謙卑地以額觸地,一動不動。
對于齊王的态度,聖上臉上顯出懷念之色,對燕王和丞相道:“你們先退下,朕有幾句話想單獨和朝德說。”
朝德是齊王的字。
“是。”燕王眸露掙紮之色,但卻不得不從,深深瞥齊王一眼,才和丞相一同退出大殿。
待殿内隻剩兩人,皇帝轉而看向齊王,蒼老的嗓音透着無盡的疲憊:“朝德,朕這麼做,你可是在怪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