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此事陸硯難免生愁,深深歎道:“線索追查到此,再無旁的路可走。偏氣就氣在此處,你我都知曉四人的死都是謀殺,然而兇手卻将一切都遮掩安排的很好,讓人知曉案子有貓膩,又讓人握不住把柄。”
“眼下曾大人一行束手無策,已經怪到今年為何護城河不結冰上頭去了,我不便再耗于此事上,明日就要回侯府。況且參軍一事,也要回去禀明雙親。”
今日是廿三,離除夕夜又近了一分,再有兩日朝廷也到休沐的日子,衆人皆要備着過年,陸硯确實也不該在此久待。
隻是開春後陸硯就要入行伍,随軍前往西北邊疆,再想見他怕就不易了。
心中莫名有些失意是怎麼回事?
潇君尚在回味自己略苦澀的情緒,又聽陸硯道:“我走後最快也需明年五月方可回來,北直隸的動向需你多留意,我會将近雲留下,他與我父親京城中的舊部很熟,若有事你大可讓他出面。”
“此外我還有一支暗衛,領頭之人近淵被我派去嶺南未歸,餘者十二人也全聽你令,此令牌你收好。”
說着遞來一塊通體玄黑的令牌,上刻筆力遒勁的一個“陸”字。
他還欲再說,潇君越聽越覺得有些不對勁,忙打斷他的話:“逢嶼,莫要像安排身後事一般,我聽着心驚膽戰的,我會替你看好宣甯侯府,也會做你在北直隸的眼,雖可能做的不好,但我會盡力去做……戰場上刀劍無眼,你定要多加小心。”
她的聲音恰如破冰後的清泉,潺潺細流,浸潤人心。
——戰場上刀劍無眼,你定要多加小心。
陸硯蓦然笑起來,追憶自己前世離京之時,家人死的死,傷的傷,竟無一人對他說哪怕一句,要他小心,如今潇君滿眼熱忱的說出這句話,一時間他仿佛心裡某處空洞荒蕪的地方,一瞬綻出生機。
“我會的。”
短短三字,他在心中暗暗将其定為承諾。
然被承諾之人并不知曉,隻是跟着露出笑容,“你既不帶近雲去西北,那且讓近淵跟着,身旁沒個親信如何行事?唉,你要參軍得帶上書書吧,我把她勸了回來,你又不急着見她這是為何?”
曾書書已然百無聊賴地在宋府待了一日,閑暇時便在院裡練劍,順便收獲陳姿羨豔欽佩的目光與歡呼。
潇君還以為陸硯很快會來見她。
陸硯低笑道:“前世與她陣前厮殺,見她負傷對敵時的堅韌,也見她立馬黃沙中的英姿飒爽,更見她十裡長街百姓簇擁之下的璀璨笑顔。如今再見,難免生怯。”
“這話卻聽不明白了。”潇君眉梢微擡,伸手斟茶,“前世的她,究竟發生過什麼?”
陸硯想起初遇曾書書時的場景,不禁神情黯然。
那時的北牢關,寒雪裹着風沙不斷侵蝕人的意志。
朝中要在北牢關修建禦敵的城牆,而這些犯了罪的囚徒便是極好用的勞力。朝廷論罪流放的人群中,罕見地出現了女子的身影,單薄的身形在雪中一步步緩慢地搬運着石塊。
她的面容已被嚴寒凍的紅腫生瘡,神情也近乎麻木,唯有一雙澄澈的眸子卻如同燃着烈焰一般,無人知曉從固安到北牢關的一路她經曆了什麼,但那些都不足以擊碎她刻在骨子裡的傲然。
陸硯救下她,才知她的右手被人挑斷了手筋,傷口早在數個日夜中生痂痊愈,但手卻廢了,一身武藝難以施展。
不敢想象在手上劇痛的同時,她頂着嚴寒搬運石塊該是如何的痛苦。
繞是陸硯一個男子,都不敢去細想她一路的颠沛流離。
當時陸硯救她隻為她能活下去。
後來她卻求自己為她尋醫治手,她說自己不願平庸地以一個罪人的身份苟活于世。
當她左手執劍在月下執意拉他打了一架後,陸硯答應了她所有的請求,為她遍尋名醫,醫治好了她手上的舊傷,雖然不及從前靈活,但她的右手再握劍已不成問題。
自此陸将軍身邊多出一位愛穿朱衣的忠心副使,随他金戈鐵馬,從副使做到了大甯第一位女将軍。
右手被廢後,她不曾自怨自艾,一路欺辱經曆,從江湖俠女到卑賤罪囚,她也不曾失了師門教導的傲然俠風,即便被廢了右手,也能練就一手出神入化的左手劍法。
這般女子,做不了依附他人的藤蔓,隻能做遮天蔽日的巨樹。
沉默良久,才聽陸硯緩緩道:“前世我在北牢關見到她時,她在罪犯其列,頂着風霜搬運石塊,督工見她做的慢,跟在身後打罵,她反手便将那石塊砸向督工,絲毫不願吃虧。”話至此,他淡笑了下,而後神情更為沉重,“也因如此引得他們大怒,打罵聲更大了的。”
“我見她可憐,讓近雲出手救下她。後來才知她是在固安為救一名女子,将一家的公子打成重傷,那家老爺勾結知縣判了她流放之刑,又心狠手辣廢了她的右手。”
潇君聽後唇齒間倒吸一口涼氣。
她實在無法将曾書書那般桀骜不羁的模樣,與陸硯口中之人想到一塊去。
“她定是為了救柳葉,袁家父子這兩個混蛋!”潇君眼眶有些發紅,擡眸望向陸硯,“難怪你急着讓我去找她,這一世她不會再受這樣的迫害了!”
陸硯苦笑道:“軍營并不好待,于女子而言還有些流言蜚語的禍事,前世她是不得已才選了那條難走的路,這一世且讓她自己選一次。”
“那你更應當見她了,我聽她的意思,倒很想随你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