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居？”沈一諾喃喃。“怎麼會呢？江陵郡守居然有這麼大膽子？敢将……”

“邊南邊北，卡死了江淮水路。這一次江淮和京城鬧了起來 ，兩邊都不太平。江陵郡守估計也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好過。還不如賭一把，既然想要讨好朕，自然要送上美人。“

”家世，相貌，人品，才情。朕看莫家兒郎隻怕都夠嗆，那不如賭一把，就賭相貌和才情。從伊人居裡，買一個萬金難得的美人，勝算更大。”

沈一諾惱怒：“這是欺君之罪，入宮的俊秀怎麼可以是……是伊人居裡出來的。”

萬裡黎随意擺擺手：“朕都不在意這些，倒是見了莫侍人，朕才想起來，除了那些被人收起來罰做苦役，賤籍之外。”

“也有不少良家子，淪為風塵，賣入青樓。他們雖未出苦力，但……隻怕也是命途多舛。莫青韻雖然受了些苦，但已經算得上是幸運的了。“

可是這幸運又有多少呢？對于大多數而言隻怕也就是換個漫長的死法而已。

沈一諾羞愧：“陛下明察秋毫，心懷仁慈。但臣侍不懂，陛下既已看穿了一切。為什麼還要莫青韻進宮？”

“煙花樓，薄紙命，并非妄言。世人愛其風花雪月，愛歌舞助興，可是卻又鄙夷低吟賣唱之輩，讓這些風花雪月變成風月豔事。”

“那時候容貌，簡直是一張催命符。愛才，不過是一塊透明的遮羞布。”

琳琅錦繡裝點的羅帳紅床，華服下的赤裸，鮮血染不紅的草席一卷，往往才是真相。

沈一諾狐疑：“陛下怎麼這麼了解？”

萬裡黎難得有機會向人誇耀一下自己走南闖北的見識：“赫連·星瀾有一個姐姐，曾經建過這種銷金窟。專門用來招攬大臣，專門搜羅各式各樣的舞郎。”

“那個時候都不是花錢能進去的了，甚至若是哪一個舞郎沒用本事留下人，那還要被施刑呢。若是去過，就知道什麼最歡樓，伊人居簡直………”

“簡直什麼？”

萬裡黎有一種刻在骨子裡的，幾乎是本能的求生欲突然湧了出來，沈一諾一眼，她立即譴責，以證清白：“知道這種事情簡直傷風敗俗，譴責一定要譴責。那個銷金窟就是朕親自去搗毀的。”

沈一諾莫名的欣喜，但有些猶疑：”良賤有别，賤籍來之已久，陛下如何救得了天下？楚律中載賤籍，因業而賤，從事樂舞之人，皆為賤籍。陛下總不可改了百業吧？“

萬裡黎沉思：“朕沒法救天下人，但是總要想着法子。至少要将人命當命啊。楚律中是以戶劃分良賤，無戶為賤，無籍為賤。從事樂舞之人，無戶無籍，往往列入賤籍，才所謂因業而賤。”

“最起碼，除了獲罪之外的罪人和家眷，先讓這些人入了籍吧，至少算是官府的奴才，若是打罵，或是殘害。好歹，可以用官府保護這些人。

“想辦法為其脫籍最好，找個由頭，嫁人也好，攢下銀錢為自己贖金也好。等沈雲望回來，總要琢磨個法子，列出個章程。”

沈一諾一點就透，當即明白了萬裡黎的意思。”萬事總有個由頭，而莫侍人舞技出衆。“

萬裡黎笑笑：”沿海諸國開明，樂伶甚少磋磨，甚至若有舞樂出衆者，還會奉為上賓。“

沈一諾推測：“中秋夜，沿海諸國皆在，若是莫青韻跳的好，正好可以向陛下求一個恩典。”

萬裡黎聞言，眉眼帶笑：“他現在是自幼愛舞的莫家公子，想來一定有朋友或者老師是無籍之人，可憐曾經為他受課的老師。求個脫籍改名的法子。那朕就順勢将旨意頒布下去。”

沈一諾心中微微一震，他未曾料到，陛下竟會在那時的情景，就将一切想好，在這一刻，自己似乎都顯得渺小了許多，沈一諾的目光投向遠處：“陛下雖呈天之命，但世事繁雜，亂花迷人眼，管不了那麼多的。”

萬裡黎緩緩開口：“可朕沒法看不到，看到了就沒有辦法不管。從前，朕也想被人救，後來朕學會了救己，總有人拉扯着忍讓，萬事萬物的源法，法不可擅動的廢話。讓朕怎麼辦？等着嗎？”

“可是安安靜靜的等着，就能改變嗎？改不了的。走到今天，朕就是要做自己。前方走的路不平，那就去平。看不慣的人，朕就得殺。這才是用權力的滋味。“

”而不是手中有權，卻視若無睹，或者去為難别人來擡高自己，那叫被權力用。“

沈一諾的眼神在這一刻變得異常柔和，他深深地看着眼前的人，仿佛透過她的雙眼，看到了更加廣闊深遠的未來。”賤籍之制，由來已久，其不公之處，臣侍亦有所耳聞。陛下能有此心，欲改此制，實乃大幸“

”但隻有一件事，陛下沒有看到。”

“什麼事？”

“守信，陛下還記得，那天答應臣侍什麼？”

啊?萬裡黎不解。

沈一諾提醒：“陛下那塊碎墨，已經修複如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