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咯聲戛然而止,趙光常緩緩擡起頭來,暗室裡沒有其他人,眼前的袁大人和司馬大人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道聲音再次發号施令,“跪下。”
趙光常鎖定聲音的來源,井噴式的喜悅迅速沖淡先前的恐懼,他的神來拯救他了,趙光常膝蓋一軟直接跪在木桌旁邊,雙手撐地如還未學步的嬰孩爬向神像,幾十年沒練習這個動作,同手同腳爬得歪歪扭扭,好在爬行的距離不長,沒等神發出下一步旨意,“砰砰砰”,趙光常率先磕頭三個以表忠心。
神像後的孟添巽沒有說話,趙光常以為神不滿意接着又猛磕三個,還是沒有聲音,趙光常上半身以平直的姿态毫不收力狠狠砸向地面,溫熱的血從額頭上流出,浸潤臉上每一道褶皺後才戀戀不舍滴落到地面,從側面看去原本凸起的額向骨内微微凹陷,使得本就不流暢的臉部線條更加崎岖。
孟添巽見他早已瘋魔,也不多說廢話,開門見山問道:“殺了多少人?”
“嘿嘿,不加馬上要獻給您的十五個人,我已經殺了……”趙光常伸出雙手,掰着指頭一個一個認認真真算起來,“四千二,四千三,四千……我數不清了,對不起!”趙光常的語氣近乎稚童,殘忍血氣從骨子中滲透出來,“不過,萬能神,我的冊子還有兩頁就能寫完了,我馬上就可以功德圓滿,變得像您一樣神通廣大!!”
“等衙門裡剩下的人都死了,我的功德冊就滿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到那時,到那時,我要用金子做屋,玉石鋪地,連尿桶也要是金子做的!那些所有壓我一頭的人都得來給我端茶倒水洗尿桶!”
“誰叫他們一直都看不起我!”
這句話回蕩在無數個晝夜裡,趙光常反複對着面前的神像傾訴乞求,或是面目猙獰的控告,或是聲淚俱下的泣訴。日子久了,麻木的魂靈隻有在這間不見天日的屋子裡才能像個人一樣帶着自己發自内心的表情,隻有在這裡他才能喜怒行于色,隻有這裡才像個瘋子。
畢竟瘋子是人,不是被人踩在腳下的垃圾,呼來喝去的提線皮影,谄媚假笑的小小木偶。
“為這些?”
短短三個字如插入木偶身體的鑰匙,木偶開始挂上谄媚的假笑,“如果多了,我可以少要些!黃金尿桶就不用了,太奢侈,玉也可以用成色差些的,反正是拿來鋪地的,我不挑了,不挑的。”趙光常的雙手在胸前擺出殘影。
天際傳來神的旨意,“隻有一次達成願望的機會。”
聞言趙光常的面上一片空白,雙手垂落在身體兩側,呆愣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麼,神沒有再說話,半睜不睜的眼睛與面前的參拜者一樣無神,香爐中的三炷香不緊不慢沉默的燃燒着,直至全部化為灰燼。
灰燼的餘溫快要消散殆盡時,大木偶的雙手合捧在胸前,掌心間特意為捧住稀世珍寶留出位置,星星香火點在趙光常眼中,這是孟添巽第一次見到趙光常露出真心實意的笑容,發自内心的笑是一眼就能看出的,“那我要我老母雕給我的小人偶。”
“要那作甚?”
“那是我,是我老母懷我的時候雕的我,她第一次見到的我。”臉上的褶子未因笑容加深,反而像是被什麼東西撐了起來,溝壑被填得滿滿當當,平整不少。
“好。”
“最後問你一件事,回答完就滿足你的心願。”
趙光常光是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鄭如琢是你殺的嗎?”
“是。”
“砰!”
話音剛落,趙光常被迫閉上了眼睛,一把鏟子敲擊他的頭部發出一道如擊磬時共鳴的聲響,敲擊的力道不輕不重,拿鏟子的人力道把控的很好,趙光常暈了過去。
守廟人一手叉着腰,一手杵着鏟子,笑臉盈盈道:“孟大人,搞定了。”
裝神的孟添巽從幕後轉至台前,一步跨下神壇,臉頰上泛起血色,“太久沒鍛煉,差點沒抱住滑下來。”
神像後面的空餘台子留有一個指節的長度,想要踮起腳尖站在神像後面是不可能的事,孟添巽隻好從後面抱住神像,好在神像後面不是光滑的一面平闆。
多虧趙光常花錢塑了個前後完整的神像讓自己有地方可抱。
“剩下的你打算怎麼辦?”孟添巽自然接過守廟人遞來的繩頭。
拿着另一頭繩子熟練捆繞的守廟人面露喜色,“他那麼想當神,我就讓他當個夠,等他清醒過來,給他塑個像。”眉眼彎彎,濃郁的喜色甚至感染了旁邊的孟添巽,“我塑像的本事也是縣裡誇到縣外的!”
暗道内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孟添巽轉頭對上暗道内的一雙灼人銳利眼眸,克制住下意識的躲避,“來了?”一身黑的魏鴻漸走出暗道,長明燈的燭光柔和他棱角分明的骨骼,眼神随之如春水一般化開,煮水時沒有把握好溫度,孟添巽對上的是兩汪愈發滾燙的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