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長蓦地暴怒起來,嘶啞蒼老的聲音在狹小的屋子裡翻滾:“誰逼你了?不就是個買來的女人,全村就她一個女人了!”
“那天來的幾個浪客大……都說了,隻要你親手将她送到他們床上,幫浪客們按着她,在邊上老實看完全部過程,全村就都能活命!若是換了人送去,或者誰敢殺了她,所有人都得陪葬!”
“你也不想你女兒小小年紀就跟她娘一樣的死法吧?是我們的主意不假,但最後也是你自己同意的!你能恨得了誰?該恨我,還是恨大家?要恨就恨自己生錯了時候,生錯了地方!”
柱子已經說不出話,隻不停地用頭去撞門檻,直撞得血肉橫飛,咚咚作響,像是妻子在他眼前慘遭淩|辱時的哀号還聲聲響在耳邊。
謝重珩隻覺全身的血液瞬間都徑直沖到了頭上,壓着怒氣,從齒縫裡擠出一句話:“幾個人?!”
老村長驟然收了聲,小聲道:“五個……隻有五個……”
話沒說完,謝重珩終于破口大罵:“狗涼養的雜|種!”
他用了全力狠狠一腳踢過去。隻聽“咯啦”一聲骨骼碎裂的脆響,老頭翻着白眼砰地一聲飛出去撞在木頭立柱上,震得草牆都在顫抖。
他腳下不停,一腳一個,将屋裡幾十個村民盡皆踢飛,猶不解恨,一掌劈碎了木桌,怒吼道:“你們幾十個身強力壯的大男人,家裡有沒有菜刀鐵棍?!”
“對着區區五個浪客,竟完全沒有想過反抗,竟逼着人将妻子送去給畜|生活生生糟|蹋而死,你們不配做男人,甚至都不配做人!”
胸腔都仿佛要炸裂般,脹得生痛。無論是作為大昭的世家子弟謝重珩,還是作為往生域中浴血奮戰的宋時安,抑或是僥幸從幽影們口中逃得一條性命的孤苦少年謝七,他根本無法想象,天底下竟有自私、懦弱、怕死到如此地步之人。
天龍大地上的人自古以龍裔族自稱,曆代以來深受四周各個異族強敵的觊觎和侵略,漫長時光中不知經受了多少磨難,卻從來都鐵骨铮铮,甯死不屈,至今沒有任何一個異族勢力成功将其侵占、馴化。
然而這個地方,稍稍有點血性的人都死光了。剩下的這些,根本已經不能稱為人,而是比往生域中的幽影更像鬼的東西。
“還有你!柱子!”他大步走到門口,擡腳準備照癱倒在地的男人踢過去,看見依然蜷縮在他懷裡熟睡的小丫頭,幾乎咬碎了牙,終究硬逼着自己收了腿。
砰地一腳踹在門框上,踹得整間屋子都嘩然落下無數海草,他低聲吼道:“今天看在你女兒的份上,我不殺你。”
“你若還有半分人性,就好好想想,有一天她問起她娘是怎麼死的,你怎麼面對!怎麼回答!若是有一天,他們要你獻出你女兒去換他們苟活,你又該怎麼選!”
滿地翻滾哀嚎的村民中,有人也發了狠,不管不顧地嘶聲道:“你說得好輕松!我們怕的是那五個浪客嗎?我們怕的是他們後面的大部|隊!”
一個人出了聲,就會有更多的人出聲;一個人有理由,就會有更多的人找理由。
另一個人嚎啕大哭:“對啊!你們今天逞英雄,把他們都殺了,過幾天大隊人馬殺過來,你們倒拍拍屁股走了,遭報複的還不是我們!全村都要死在你手上了!”
原來這就是此前鳳不歸所說的,救了招怨。
憤恨難忍,謝重珩怒喝道:“這裡是靈塵謝氏治下,附近不遠就有謝氏的駐軍,縱然你們不肯反抗,就不會派人去求救?!”
“貴人,”老村長緩過一口氣,吐着血沫子。
方才的暴怒過去,他慣常麻木的臉上終于露出一絲說不出的譏諷,嘶啞道:“你這話說得,就像問一個吃不起飯快要餓死的人為什麼不吃肉一樣。”
“靈塵境那麼大,謝氏哪裡顧得那麼周到?下午示警的動靜也不小,到現在來了一個官兵沒有?等他們發現這裡出了事,全村人都投完三次胎了。”
他剛說完,另一個充滿仇恨的聲音跟着附和起來:“你們這些貴公子,生來不愁吃不愁喝,閑得蛋|疼了還搞一堆奴才伺候着,到處吃喝玩樂,還起個美名叫‘遊曆’,哪裡知道我們過的什麼日子!”
“謝氏顧各個城裡那些老爺們都顧不過來了,哪裡還顧得上我們這些鄉野草民!誰都不管這個鬼地方,憑什麼要我們拿命去保護?換誰來不是一樣,隻要給我們留條活路就行。”
“何況浪客善于僞裝,經常讓細作假扮村民,打起戰來,官兵哪裡會去仔細查清楚身份文牒?還不都是一起殺了了事!求救?哈!找死還差不多!”
謝重珩恨得咬牙切齒,胸膛都在劇烈起伏,肌肉在衣袍下略略繃出淩厲的弧度:“你們就那麼怕死?為了活着,連人性都不要了?連底線都沒有了?為了活着,什麼禽|獸之事都能幹得出來?”
“邊境那麼多将士戰死,他們不想活?個個都像你們這樣,仗都不用打了!國也不必要了!”
衆人更加憤怒:“将士?他們拿着朝廷的大把俸祿,死了也是應該!”
“我們呢?我們什麼都沒有,想要活命,就要冒着風浪出海打魚,随時可能被海裡的怪物拖去吃了,又或者遇到浮海而來的浪客……”
“從海裡掙出一口吃食,還得交數不完的捐稅賦役……誰懂我們活命的艱難!同樣是人,憑什麼就我們該死?!”
“我們活都不能為自己活,死又是為誰而死?為沒有多少關系的别人?為那些恨不得将我們骨髓都吸幹的官老爺?為朝廷?還是為帝王?隻有命是我們自己的!”
“我們就算死在這裡了,又有什麼意義?我們付出了性命,又有誰會知道?有誰會記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