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火球從它身上落下,拖着長長的焰尾,流星雨一般,徑直往地面墜落,彷如天河再次傾瀉。
但不過片時,重明虛影猛地炸開,散成一片更為兇猛的焚天之焰,帶着巨大的靈力爆裂之威,飛速橫掃了半個天幕,将偌大一片仿佛永不退散的灰霧滌蕩開來。
烈焰幕布似的從天而降,嚴嚴實實遮蔽了大地。
靈力炸裂之勢極其猛烈。烈焰席卷而去,徑直撞上了堅不可摧的天絕道屏障。隻聽轟隆一聲炸響,似要将整個龍淵時空都炸裂般,竟連天地都一時震蕩不已。
謝重珩雖不特别了解各族的絕密功法,卻也能猜到,甯蘇曲必然是集中了所有殘餘兵力,包括甯氏諸人的修為與魂魄,以嫡系重明血脈為引,爆出最後一擊。
身死魂消,全軍覆沒。
典籍有載:神禽重明,明珠為冠,五色為羽,聲如鳳,目重瞳,搏猛獸,伏妖邪,挾光明而至。嘉平七十八年上,冬寒未褪,初春不至。龍淵時空這一支自洪荒神界傳承至今的重明半血後裔,這個比大昭曆史更悠久的世家,除去永安求死不能的少數子弟,自此全部滅絕。
這一刻,也标志着天龍大地延續了不知多少萬年的格局:五兵六族七姓,“鐵打六根柱,高台輪流坐”,徹底被打破,正式走向全盤崩塌。
天地将必然改換一番新的框架和體系,而無人可以阻擋。
看久了眼睛難免酸澀發熱,謝重珩沉默地緩了須臾,繼續前行。
或許是因着那暴烈一撞,天絕道也受了一定的損傷,又或許是知曉甯氏已絕,遠在永安的昭明帝終于可以暫且安心,将其召回。烈焰炸開之後不久,所有灰霧倏忽消散。
青天朗日,路途明晰,像是這兩個來月他所經曆的,所看見的,那些慘烈,那些異化,都不過一場荒誕而詭谲的噩夢。
大概唯有重新返回從前的兩軍交戰之處,烈焰覆蓋之地,滿地焦土與風中盤旋的慘白骨灰能稍許證明一下,這片廣袤平原上,曾經發生過怎樣悲壯的一幕。
循着記憶中的方向,謝重珩終于回到了曾經停留的廢棄村莊,卻赫然發現已多出了上千的幽影和戰獸,正是他從前在往生域組建的密探組織、猙營中的暗猙。
唯獨少了鳳不歸。
他預感到了什麼,顧不上暗猙們如何會出現在此,微微擰起一雙漆黑劍眉,問最先從往生域帶出來的那幾個幽影:“鳳先生呢?”
常年帶兵作戰,讓他磨砺出一身殺伐之氣。雖平素看起來一派世家公子的溫和有禮,稍有不虞時卻顯得威勢甚重。
幽影不敢隐瞞,如實回禀:“鳳先生被那些灰霧所阻,總也查探不到公子的氣息,所以一個多月前就……去了天絕道。”
謝重珩神識都有瞬時的空白。
他想過許多種可能,甚至想過鳳不歸受天絕道影響太深,引發舊疾,也許連出來尋他的能力都沒有,唯獨不敢去想這個近乎送死的答案。
剛剛親身經曆過天絕道的詭異可怕,他沒有辦法想象,那自恃手段高明修為精深,膽大到不知天高地厚的幽影孤身闖到近前,與之當面對陣,會落得什麼結局。
幾乎是循着本能,謝重珩當即搶過一隻戰獸,顧不得被沿途幸存的百姓發現,飛一般往天絕道而去。
大昭的立國之本,人皇鳳炎的傳承,連六族曆代精銳都無奈受其挾制,連墨漆這個敢同往生域的神明結仇的人都忌憚之物,是他一個幽影能輕易動得的麼!
胸腔裡有如打翻了一盆冰水并一鍋滾油。一半透心地寒涼,一半灼燒得焦痛,一半是怒不可遏,一半是憂急欲死。攪合在一起,悶痛難忍,幾乎要炸裂。
他強迫自己不去稍稍想象哪怕一下,天絕道已經收回數日,連他都安然無恙地回來了,堪稱有神鬼莫測之能的鳳不歸卻為什麼仍舊沒有現身。
戰獸快如疾風閃電。行至飛星原中部,謝重珩終于見着一抹熟悉的身影立在那裡。
素衫皓發,瘦削筆挺,站在一邊焦黑一邊荒蕪的交界處,也不知已經站了多長時間,孤獨得仿似天地間隻剩了他自己。
心上沒來由地一痛。青年操控着坐騎蓦地停下,勉強按捺住怒火和焦急跳下來,卻一眼瞥見那人後背的衣袍連同白發都沾染了不少血迹。
他隻覺頭腦中嗡的一聲炸開,一時什麼也來不及想,伸手就撕開了他的上衣。
然而一寸寸查探過去,又并無外傷。鳳不歸似乎除了面色太過慘白,有些憔悴,并沒有什麼問題。
妖孽男人全無動靜,也不說話,任由他施為,一雙碧色眼瞳隻是直勾勾看着他。
緊繃如弓弦的神識驟然松懈下來,謝重珩腿腳都有些發軟。
定了定神緩過來點,他化出碎空刀,二話不說先割開手腕,喂他喝了血,又将他的衣袍大緻理好,胡亂解了自己的大氅,嚴嚴裹着他。
直到此時,行動之間,指掌和胸膛觸碰着那副瘦削得有些柔弱的軀體,感知到他熟悉的氣息,實實在在的溫度,确信這一切不是幻夢,他的手才終于克制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
荒原上呼嘯的風聲中,謝重珩終究忍不下憤怒,磨着牙森然冷笑:“出息啊!我從前還真不知道,我手下竟然有敢于當面硬剛天絕道的勇士。”
“幾千年來,六族無數精英聯手都不敢幹的事,你倒是一點不帶怕的。落在我這裡,真是屈了你的大才。”
“不如我去同墨先生說一聲,我二人都退位讓賢,往生域東南兩境以後都你說了算?”
這般明晃晃如刀鋒的譏諷,鳳不歸仍是不說話,隻慢慢扭過頭,狹長狐狸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瞳仁中變幻莫測,也不知在想什麼。
謝重珩以為那妖孽大約是見他安好無虞,一時太過激動,不知該如何掩飾,又或許是知道他生氣了,正在想着怎麼應付過去,于是凜冽道:“你也不用想太多。”
“你太過膽大妄為,這次我總歸得懲治你。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對手,但你若不服,就自行回往生域去回禀墨先生。我這裡廟小,不敢容留你這尊大佛。”
嘴上說着,一邊騰出右手來,想要替對方把把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