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準備命衆人退下、各自依令行動的關鍵時刻,兵士飛報,帝王暗探到了。
不及衆人反應,帳簾“呼”的一聲被揮開。
三人徑直闖進來。為首之人手舉令牌,傲然環視一圈,目光盯視在主座上,高聲道:“奉帝君鈞旨,搜拿謀逆要犯,務必要活口。還請謝帥速速召集全軍将士,好讓我等一一查驗。”
于帝王暗探而言,這般态度已經算十分給謝烽面子,算是罕見地客氣了。然而在謝氏軍将領聽來,隻覺對方一番話說得理所當然,命令一般,簡直沒将任何人放在眼裡。
軍|人素來最看重實打實的功勳戰績。謝烽是數百年才出其一的能進入昭烈神殿,與諸開國功臣并列之人,在大昭軍中威望極高,已經是某種象征、符号一般被供奉在神壇上的存在。
莫說靈塵将士,哪怕是西北霜華境宮氏和西部傾魂境白氏的人提起,也是打從心裡敬仰,無人敢造次。
眼下的主帥雖不知曉是什麼來曆,但他今日以謝烽的身份在此,代表的就是本尊的尊崇與榮耀。在座的将領半數以上都是随謝烽從靈塵而來的,幾曾見這個名号被人如此輕視,一時怒從心頭起。
最重要的是,分撥已定,大戰在即,人員盡皆就位,軍情緊急如火。若是任憑他們胡作非為肆意搜查,沒個十天半月折騰不下來。
衆将各有要務在身,哪有時間陪他們慢慢耽誤。又見随後跌跌撞撞跟進來幾個鼻歪臉腫、嘴角流血的兵士,顯然是阻攔時挨了狠揍,火氣登時就騰上來了。
甲胄嘩然,當即就有幾人一拍桌案,連聲斥罵:“中軍帥帳是軍營機密重地,誰給你們的狗膽擅闖!”
“瞎了你們的狗眼!沒看見謝帥正在議事嗎?!”
“豎子豈敢!”
虞承紹霍然而起,卻是瞪着那幾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咬牙厲聲道:“都給我閉嘴!”
他這段時日以來對主帥隐隐的敵意,總有部分敏銳的人多少察覺了點。但衆将沒料想他身為鎮瀾守将,竟似要站在這幾個帝王鷹犬一邊,周圍安靜了一瞬,紛紛望向他。
三名暗探仗着身份,也不怕這幫人将他們如何,當下冷笑一聲,喝道:“我等奉旨行事,諸位是要包庇逆賊,抗旨不成?”
衆将方才被虞承紹勉強壓下去一點的怒火瞬間又沖上了天靈蓋。
“血口噴人!”
“狗奴才!也不看看你咬的是誰!活膩歪了不是?”
吵嚷間,帥座上身形修長精實、須發染霜的中年男人掀起眼皮,連姿勢都未變,隻不疾不徐地伸出手指,在桌案上一敲。
護腕處冷冰冰的鐵甲輕微摩擦聲中,整個中軍帥帳倏忽安靜得落針可聞。
将領中不乏有人察覺這位主帥并非謝烽本人。履任至今,此人未曾與尾鬼一戰,哪怕援軍到了也隻管命麾下将士堅守防線,未免十分謹慎。
衆将擔心他穩重過頭、顧忌太多,不如本尊殺伐果斷,會被這突發狀況絆住手腳,錯失戰機,一時間唰然盯過來,神色各異。
謝重珩恍如不覺。
謝烽這個名頭和這張肅殺嚴厲、如同律令規制的臉本就足夠震懾人心。他一身甲胄嚴整,氣度沉穩,磅礴的威壓倏忽盡出,一雙瞳仁中更是凝聚了百餘年帶兵征戰的殺伐和威勢,隐隐有視一切如死物的冷酷霸道,壓迫感十足。
他雖隻是簡單坐在那裡,身處低位,連眉目都未動一下,不帶半分怒意,毫不掩飾的煞氣卻迫得那三人不由自主地退了幾步。
謝重珩淡淡掃過一眼,輕描淡寫道:“本帥與衆位将領商議要事,你們未經通傳,毆打兵衛,擅自闖入,究竟是奉了帝君旨意,還是——勾結了尾鬼,意圖刺探我軍|機密?”
一頂鐵鍋般的大帽子當當正正砸下去,砸得三人眼前一黑,做聲不得。本以為他們搬出帝王旨意,對方會多少有所顧忌,誰想此人竟會随口憑空一句話,就将他們誣得死死的。
謝烽若是以此為由,上奏朝堂要求嚴懲,結果都不必猜。帝君絕不會力保他們,反而會順着他的話,将他們當做奸細,任憑處置。
不待他們辯駁,謝重珩已淡聲吩咐:“将這些來曆不明之人拿下,嚴加看管。諸位,按計劃行事,不得有誤。”
衆将面面相觑,眼現驚喜之色,這一刻方知原來謝烽并未托付錯人,其膽識血性、兵法謀略甚至有跟本尊一較高下的資格,聞言當即領命而去。
虞承紹走在最後,腳步緩慢,回頭看了兩次,仿佛想說什麼,終究又沒說。謝重珩索性叫住他:“虞将軍,有話不妨直言。”
青年将軍昂首直視着他,拱手為禮:“是。末将隻是在想,帝王密探和暗衛本就難纏,謝帥今日得罪了這三人,隻怕後續難以善了。”
謝重珩有瞬間的沉默。
他連往生域的兵馬都冒險調出來了,整個碧血南區都安排妥當,萬事俱備,上下都在等着開戰,豈能被這點破事耽誤,任憑這幾個東西擺布?
就算今日沒有闖帳這一出,隻要敢提搜查的事,他也勢必要尋個由頭,将三人先關了再說。
這青年對他有敵意是真,但擔心謝烽也是真。方才種種,應該是清楚謝氏的處境,有所顧忌,怕給謝烽招來麻煩,日後昭明帝拿這事做文章,打壓他、打壓謝氏。
謝重珩面上卻不顯,隻順手拍了拍對方的肩,沉聲道:“無需擔心。本帥心裡有數,眼下最要緊的是這場戰。你身負現場指揮的重任,不可分心,有什麼事都等打完再說。”
兵士們已數日甲胄未解,嚴陣以待,做足了準備,就等着開戰。
虞承紹眼神幾番變幻,額角傷痕的淺淡血色轉濃,顯是心緒激蕩。他忽然上前一步,低聲道:“謝帥,還請收着些威壓。”
謝重珩心裡一動,莫名其妙望過去,卻見他已彷如無事般退回原處,平凡面容上神色堅毅如山,隻沉穩應下:“末将遵命。”
他不知虞承紹為什麼如此說,但此時并非糾結細枝末節的時候。當天入夜,他親自上了高聳的瞭望塔,遙遙眺望。
借着夜色掩護,極遠處的遼闊海面上,尾鬼巨艦封鎖線的身後,漸漸浮出根根圓柱狀的黑沉沉的巨大陰影,小島一般。
那物事稀疏排開,一直往南北兩頭延伸。位置也十分巧妙,有意無意地,正好阻截在尾鬼大軍的退路上。
掐算着時間,看看差不多了,謝重珩當即下令:“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