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多方查探,都說鳳不歸正在閉關。兼且謝重珩的面色形容确實不太好。他再如何極力掩飾,眼中的憂急偶爾總有藏不住的時候,不似作僞,說明鳳不歸确實很可能根本沒有去保護謝煜。
但事實究竟如何,卻是誰也不得而知。
帝王垂下眼皮,陰鸷目光看了橫陳榻上的瘦弱男人須臾,淡漠道:“未嘗不可。”
伏淵艱難坐起身,十分光棍地一攤手,悠悠道:“但我也得盡盡靈奴的本分,先提醒你一句:我們這類老東西活得太久,脾性多少都有些古怪。如若我跟鳳不歸當真面對面撞見,我也說不好會發生什麼。”
“旁的不論,就憑慶功宴的事,你竟敢對他和他的人下手,他就不能放過你。現在還敢找上門去示威,就算我肯忍,恐怕他也未必。”
“一山不容二虎,屆時我跟他必然是要死一個才算完。究竟誰死不好說,但至少整個永安是要陪葬了。”
至于他身邊的人麼,必然要先衆人之死而死。
昭明帝冷冷道:“所以你當初竭力鼓動朕借慶功宴動手,就是為了盡快激化朕跟他們的沖突,想要坐山觀虎鬥?”
“這話說的,一推六二五,讓你撇得幹幹淨淨。”伏淵“啧”了一聲,“大哥,你還是三歲小孩麼?我說什麼就是什麼?”
“若非你自己有此打算,哪怕我說破了天去,你也不能點頭。這麼大個人了,一朝帝王,有時候其實可以直接表明自己态度的。”
瞥了一眼主子越來越陰沉的臉色,他做了個“好了我不說了”的手勢。
知道對方已經決定暫且放着謝重珩不動,從另一頭下手,伏淵帶了點興味,将話題重新扯回去:“如果謝煜直接調用飛舟,隻需三五日就能到前線,現在怕不是都已經快到地頭了,你待如何?”
帝王道:“他不會冒這種險。”
從永安去往前線大營路途遙遠,原本乘坐飛舟是最快也最方便的選擇。但這類器械都是依靠法陣運行。法陣一道詭異莫測,宮氏卻精于此術。若有高手在地面上動點手腳,對其造成影響也不是絕對不可能。
一旦被宮氏得手,隻要任意在速度、方向、高度等方面稍做改變,空中出事,絕無生還的可能。整個護送隊伍都将全軍覆沒。謝煜不會不清楚。
最了解一個人的往往不是朋友而是敵人,隻有敵人才肯花心思認真研究其弱點。武定君生性謹慎,此行又事關重大,絕不可有任何閃失,隻能選擇傳統的陸地行軍。
至少半個月以上的路途和時間,大批修為精深的死士輪番伏擊,任是什麼樣的凡人高手也難以在這種情況下全身而退。
“啧,這麼大規模又明目張膽的動作,你就不怕留下什麼線索,讓人抓住了把柄麼?”伏淵變回了自己的臉。
全身傷口緩慢愈合時,又痛又癢又酥|麻的感覺如同萬蟻噬咬,簡直要命。即使這些年經曆了不知多少次,他也忍不住嘶了兩聲:“畢竟你心心念念的那位跟鳳不歸,可實在不是什麼好糊弄的善良君子。”
昭明帝沉沉道:“既然說了是逆賊設伏截擊,自然做戲做全套。”
“宮氏自古以來就售賣各種法陣之類,明裡暗裡流通的不可計數。隻要能出得起價,甚至還接受按要求定制。朕手上又豈會沒有?”
“何況宮氏潛伏在中心三境的人不少。你猜他們若知道謝煜此行護送的是特制的極品破陣材料,會不會出手将他先行除去?”
“就算鳳不歸親自去查,也隻能查出那些痕迹都是出自宮氏的法陣,别的什麼都不會留下。”
單憑襲擊方式,要說是昭明帝所為也說得過去,要說是宮氏的人,也毫無牽強之感,根本說明不了什麼。
伏淵龇牙咧嘴的表情一頓。
這出調虎離山,算是鳳北宸與謝氏正式決裂的開端,幹系重大。無論之後結果如何,他和靈塵都将勢不兩立,除死無休。故而遣出謝煜之前,他曾召大國師推算過成敗。
然而推演一道禁忌繁多,号稱“八不察”,尤忌斷生死、窺命數,更不可私洩天機,否則必遭反噬。有悔真人冒險淺測一二,隻模棱兩可地得了個星軌蒙昧、天道冥冥的判詞,是為吉兇糾纏相生相克,人事可盡變故難料之象。
一言以蔽之,說了等于沒說。
但鳳北宸此時說得如此笃定,似乎極有把握。除外,伏淵還聽懂了他那句“什麼都不會留下”的另一層意思:
也許隊伍中的人會發現問題,但這趟護送任務,不管是他那隊直屬将士也好,戶部的那名心腹也好,還是朝堂一人之下的重臣也好,注定無人生還。
天絕道中樞沒接話,隻是越發興味盎然。
帝王刀刻般冷硬的嘴角微微一動,隐約浮現出一點酷厲微笑:“途中兩方夾擊,危機四伏,後續陷阱重重,進退維谷。朕倒要看看,當年謝烽青眼有加、一手帶出來的這位武定君,要準備如何逃出生天。”
然而被算計的所有人對那個地下監牢的一切都全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