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謝重瑾惶然掙紮着,不顧下半張臉上血迹橫流,終于有了幾分試圖辯解的急切,“不是……他們利誘不成……就威脅說……要告訴你……”
他終于崩潰地痛哭出聲:“是我辜負了父親……我原本……隻是不想讓父親知曉……真的……隻是不想讓父親厭我棄我……我甯可将秘密埋藏到死……隻要能陪着你……就好……”
一步錯,步步錯。可他謝重瑾錯不在于對自己的養父起了見不得光的心思,而是不夠謹慎,讓人抓住了把柄,以至于要付出所有去掩蓋。
終究一無所有。
閉目深吸了幾口氣,謝爍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許久,他極冷極慢地道:“阿瑾,你隻是錯将親情和感激當成了……情愛,以緻受人蠱|惑,犯下重罪。”
“迷途苦海,回頭是岸。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以後的日子還長着,莫要為着一時誤入歧路,平白折損了大好年華。”
“我不會将你交出去,讓族中定你的罪,看着你去死。說到底,我欠你們家一條命。好好反省反省,斷了那些不該有的想法,安心想想你今後的人生。”
即使謝重瑾懷有如此大逆不道悖違倫常的念頭,謝爍依然會留予一條往後餘年的路。
他的兒子本性不壞,隻是年輕不懂事,行差踏錯。他這個做父親的有教養不善、未能及時察覺之責,不能就此一棄了之,總要給個悔改的機會。至于旁的各方,謝重琛和掌執、家族,有他擔着。
但,恩也好,孽也罷,就算兩清了。今生的父子緣分,也就到此為止。
縱然心裡早有準備,也想好了自己的結局,但真聽謝爍親口說出決裂之意,謝重瑾仍是驟然傾頹,殘存的所有生機和意志都仿佛瞬間消散殆盡。
“父親……”他喃喃喚了兩聲,突然凄厲嘶喊,“父親!不要!”不要丢下我……不要不認我……
可他現在還有什麼資格說這句話?
袍角踉跄而過,卻果決得沒有絲毫停頓,那雙曾悲他憐他的眼睛更沒有再看他一眼。謝重瑾不顧斷骨戳刺的劇痛拼命掙紮着,想要伸手最後觸碰他一次,哪怕是衣角也好,謝爍卻閃身避開了。
終究隻是漸行漸遙。門扇随即緊阖,一切都宣告結束。
謝重瑾神情慘淡破碎,又哭又笑,似癫似狂。
謝爍要他回頭,殊不知他早就回不了頭了。可他身陷污濁時,尚且觸得着天神;後來倒是衣着光鮮了,卻注定隻會離他越來越遠。
必須終身背負的斷魂樓的恥辱印記和經曆,埋藏在心底無法顯露的情意,到了年紀的議親……哪一樣都是他們之間的天塹。而他微薄之力獨自苦撐,茫然惶惑,不知能撐到何時。
妄念便成了根植于血肉魂魄的魔。
不知過了多久,謝重瑾慢慢起身坐在角落裡,用衣袖盡量将面上的血和淚擦過,然後盯着自己的手。
那手蒼白、纖長,秀氣如少女,連謝氏的家傳嫡系功法都學得稀松平常。任誰也看不出,其實它暗藏着斷魂樓最為有效的幾種殺招,殺起人來幹淨利落。
無論殺誰都一樣。
一人做事一人當,謝重瑾決不想、更不配讓謝爍替他承了罪責。不過,還是再等等吧,等掌執醒來。這樣所有人都會認為他的選擇是懼罪而為。
不然父親那樣重情義的性子,也許,會自責的……吧?
靜室的隔音法陣隔絕了内外一切動靜,将那段驚世駭俗的感情徹底封死其中。門口的守衛都不知道裡面的事,謝重珩更無從知曉。
處置完當日事務,他憂心着謝爍那邊,又去探視謝煜。回去時已是深夜。鳳曦居然還沒睡,正在房間裡等着他。
案幾上擺了盤精緻的寒梅酥。半妖正在煮水,準備沏一壺果茶。
水聲咕嘟中,鳳曦見他眉頭微擰,又轉着許多念頭,揚了揚手,故意歪解他的心思:“想他了?要不要摸摸它?以後可就未必有這等機緣了。”
要說一點不想那是假的。謝重珩小心翼翼地接過妖骨摩挲着,本就千頭萬緒的心裡更添幾分惆怅:“畢竟晝夜相處半個月,突然消失了,多少有點不習慣。”
何況他最為煎熬的那些天,都是“鳳曦”陪着他,聊做慰藉,讓他堅信師尊有足夠的準備,不會再次将他一個人抛棄在這個時空。
抛開殺戮的本性不看,那個化身純真活潑,率性而為,與幼時的鳳曦性子極為相似,其實更像是他自五歲起,就被強行摧毀了的童稚一面。謝重珩私心裡未嘗沒有期待過,真正的師尊也可以在他面前如此毫無顧忌地放松。
可很多時候,毀了就是毀了,再不可能重新回來,就連提起都是另一重傷害。沉默須臾,他笑了笑:“大抵人心都貪得無厭,有了魚還想要熊掌,無法兼得時就隻覺徒留遺憾。”
還給人逗得越發沉重了。鳳曦眨眨眼,靠過去拖腔懶調道:“誰說不可兩全?小七既是如此舍不下他,不如為師還是将他化出來……”
話音未落,謝重珩眼神震蕩,面色遽變。
方才那點愁緒瞬間被這句話砸了個稀碎。手上那根雪銀色妖骨也仿佛突然成了燒紅的烙鐵,他閃電般往鳳曦懷裡一塞,本能地一退,強作鎮定地笑了笑,幹巴巴道:“不了不了,還是盡快讓它歸位的好。”
鳳曦一頭紮在他身上,瘦削的肩背都無聲地微微顫動起來。
一場小小的玩鬧也隻是短暫地讓謝重珩稍有放松。不過須臾,薄霧般的愁緒又萦繞在了那雙英氣的劍眉杏眼之間。
鳳曦凝目看了會。若是往常,他會很有默契地不加過問。但一味逃避不是辦法,謝煜不能繼續昏迷,總有要面對的時候。
遂漫聲道:“謝掌執情況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