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是他殺得太慢,才讓步柏連死了。
若是當初殺得快一點、若是早日發現這件事,也許就不會這樣!
一想到步柏連死了,他抱着人的手不自覺的發僵,胸口一塊重石自方才高高舉起,此時才狠狠砸了下來,砸得他胸悶如鑄,眼中一下子竄上淚來,喘不上氣。
痛徹心扉、追悔莫及。
他還想要得東西沒有得到,步柏連怎麼能死了?
佑離岸擰斷手中的脖子,厚重的靈氣流入他的身體,他低頭看向懷中的人,眼中滿是痛苦和迷茫。
他想要什麼沒有得到?
當初,不就隻是戲谑一言,不就隻是好奇想見見這麼個人嗎?
他還想要什麼?
……他還想要他好起來,想要瞞天過海将日子過下去。想要日夜看見他,或者被他看見一眼。
他有師尊了,他想每天看見他。
佑離岸茫然地握碎手中跳動的心髒。
他想每天都看見他。
“佑離岸!!”
葉樟一聲暴呵,載春劍刺向佑離岸伸向東飲吾胸口的手,企圖喚回他的理智。豈料佑離岸隻是撇了一眼被刺穿的手腕,渾然無感一般繼續往前,毫不猶豫的掐住東飲吾的脖子将人拖過來置于死地。
他殺紅了眼,昔日仙尊們的屍體躺在他腳下,頭顱仰望着自己追尋多年的豐沛天地。佑離岸拔出肚子裡的刀,又将半掉的脖子捏在一起。他整個人與血融為一體,若是初見,隻要誤以為這眼底的紅色是飛濺的進去的血。
而懷中的人靠在頸處,毫發無傷。
“佑離岸,我們既然能回來一次,就能回來第二次!你當初做了什麼,我們再去做一遍!”
佑離岸手一頓,将手中奄奄一息的人丢到一邊。
他抱着懷裡的人站起身,重傷讓他踉跄了幾步,聲音幹澀如砂礫:“我去找它。”
還月州
佑離岸是直接殺到趙家的。
滿門屠戮遍地屍首中,他抱着步柏連,跪在神樹面前。求神樹再救他一次——哪怕是回到三日前,隻要一點機會就好。
但是這次,神樹卻拒絕了他。
面前的神樹依舊高大,複雜混沌的氣質比之初見更甚,枯鈍萎靡,不見仙姿。
“我雖然可以實現任何願望,但也需要付出相應的代價。心願不同需要消耗靈氣也不一樣。上一世你許願時,我已經得供奉百年,趙家更是以整個還月州為祭,我才有将力量将倒轉乾坤。但是也已經經耗盡了我所有的力量,再想來一次可不容易。”
佑離岸喃喃道:“百年供奉。”
百年,他等得起。可是懷中人如何等?
片刻,他擡起頭:“我給你九州,你讓他活過來。”
神樹将樹枝搖的稀裡嘩啦響,若是人形,他必然要捂臉跪倒,痛哀家門不幸:“真是無理的小孩,處理起問題和你那個母親一樣蠻橫。你給了我也吃不下啊!”
“所以你沒辦法幫我。”
傷心的深處居然是平靜,可以接受一切。佑離岸站起來,将懷裡的人往身體裡抱了抱,轉身就走。
既然現世無解,那就和他去一處。
看見佑離岸哀極神失,轉身痛下決心的摸樣,木連理着急了:“這該不會要去死吧?蒼天!我可沒靈氣再讓你活一次了!而且這天下除了我們還有誰想要你活着啊!”
他狂抖葉子,沒辦法地喊道:“雖然我無力再次扭轉乾坤,但是也不是一點辦法沒有!我是可以幫你的!這樣,我幫你維持這他的身體,你去找辦法。反正你們魔修總有一堆好辦法,不是嗎?”
到了此時,這神木還不忘拐彎抹角地酸上兩句,可惜佑離岸沒有心力注意到。
見佑離岸頓步,木連理趕忙生出一根枝條,從佑離岸懷中抱走了步柏連:“給我吧。”
他認認真真地看了一番佑離岸,幽微地歎了口氣:“天山雪下有美玉,能保人萬年不腐。當年我沒找到,如今你去找了來。然後将我和他共同埋在雪山中,靠雪山山靈之氣鎮神,屆時去找能将他複活的辦法。在你找到辦法之前,我保他無虞。”
佑離岸喉嚨滾動了兩下,艱難地吐出一句話:“真的還有辦法嗎?”
木連理:“自然,我活了這麼久就沒見過不能解決的事情。你看,我都能讓你回來見到他,你就相信我。”
佑離岸留戀地看了一眼步柏連,轉身就走:“我去找。”
“等等,把你胸口的劍處理了再說!”
木連理見狀想攔,然而還不待他出手,就見佑離岸跪倒在地,昏了過去。
木連理看着地上的人喃喃道:“早知道就不問你想要什麼了……真該死啊,以為你還小呢。”
&&&
世間幾番輪轉春秋,濟濟衆生萬頃求索。又有幾人能如願?
佑離岸奄奄輕俯在棺上,頭磕在玉人懷中,高大的身體将棺攔抱在懷,遠遠一看,竟如情人旖旎。
他的身體一陣陣顫着。太痛了,冰天雪地中汗如雨下。叩住棺的手指發抖一寸寸扣着玉滑下,留下轉瞬既逝的指痕,又被新的掌印胡亂地蓋住。
轉眸卻見棺中人安甯地睡着,佑離岸下意識勾了勾唇角,移不開眼。很快,眼中疲憊的愛意便轉變成水粼粼的恨。
他恨透了這個人。若不是這個人,若是從未品嘗過這滋味,天地間誰的生死與他有幹,他何以苦痛百年?恨為什麼給了,又隻叫嘗了一點。這一點甜頭,竟哄得他神昏颠倒,舍身相與!
佑離岸又恨自己,千不該萬不該回來偷嘗這點愛意。他才給了自己多少?真不公平。真不公平。
他恨極了這個人,可此時痛極,居然還要企圖往玉棺裡鑽,想要枕在他懷裡,如夢昨日。
不可一世的魔尊上天入地找了百年,終于發現,自己居然就是其中關竅。
歃血魔物乃上古兇獸,子孫在這塵世裡輪回了萬年,衆人隻知其披靡天下讓人畏懼的吞噬力量,豈知當年創世之戰,它吞噬時間,撥轉日月之力。
而他身體裡修複自己的能力亦來自血脈中“春風吹又生”的能力。
隻要用特殊的方式将這血脈換給他人,便能立刻生死人,肉白骨。隻是得血脈者無法繼承血脈能力,而換出血脈的人,也必死無疑。這是一換一的舍身之法。
世界上最披靡無雙的血脈,讓人聞之色變力量。沒人期待他們誕生讓衆人趨之若鹜的神迹。曾經仙家百門聚力一心,隻為徹底斬草除根。
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人回到過去,能改變什麼嗎?重新活一次能發生點什麼,将自己所愛拽出命運,不再受苦嗎?
佑離岸不知道,也沒給自己留機會知道。
玉棺消融,瑩瑩之色纏繞住棺中人,絲絲瑩線交織成經脈的樣子,慢慢沒入步柏連體内。
棺外白骨森森。
佑離岸死在了靈氣最豐沛的地方。
時間還在往前飛奔,無數重疊的、錯亂的時空擠壓過來。獲得新生的人握緊了手中的骨頭。
片刻後骷髅動了動。
一旁的神木歎了口氣,綠色的經脈纏繞着覆蓋住地上的骷髅夜語,繁密的枝葉落下,地上的骷髅慢慢長出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