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二還來不及心驚,就瞥見了馬上那把橫刀,心裡更涼了一截。
即使不在軍中,他也早聽說過殺人不眨眼的“玉面修羅”,康家提起他,總是噤若寒蟬。
聽說一年前他一把橫刀,血洗廣陵府不久後就銷聲匿迹,不知為何今日卻突然出現在這裡。
張二感歎今天真是死期将至,連滾帶爬跪到來人面前不住磕頭求饒,
“唐将軍饒命,唐将軍饒命。”
唐蓮抽出那把唐刀抵在張二肩頭,
“剛剛,是哪隻手掀的喜帕?”
張二聽着那把溫潤的嗓音,不明白他的意圖。他懵了一陣,怕他沒耐心,隻好如實回答,
“右手。”
唐蓮抽出一把匕首扔在了他面前,眼睛盯着喜轎的方向,看也不看他一眼。
張二再沒腦子,也懂了他的意思,看來他的目标是喜轎裡的人。估摸着剛剛看到了他們在戲弄他,這才出來。一條胳膊還是一條命,他隻猶豫了一秒,就撿起匕首往右臂上斬去。
唐蓮帶着橫刀,卻丢給他一把不甚鋒利的匕首,這是蓄意折磨的意思。讓人自斷臂膀卻不給個痛快,果真是地獄裡的羅刹。
唐蓮冷眼瞧着躺地慘叫的人,汩汩滲出的血染紅了一大片地,不禁皺了皺眉。
注意到對方在觀察自己,張二忍着劇痛起身就要跑,卻被那匹頭狼撲倒在地,一口利牙逼近,駭人的吐息近在咫尺,
“你。。。”
唐蓮笑道,“我有說,你自斷臂膀就放過你嗎?曜日,拖遠點。”
令罷,曜日拖着還在掙紮的斷臂的人往深山裡去,慘叫聲隻響了一下,就很快歸于平靜。
周遭重新安靜了下來,隻留風雪聲簌簌。
唐蓮騎在馬上,定定地看着那頂冰天雪地裡紅豔豔的喜轎,沉默無言了半晌。
“好玩嗎?”
喜轎裡的人率先開了口,嗓音沙啞得不像話。
聽到熟悉的聲音,唐蓮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他利落翻身下馬,擡腳走到轎前,在轎簾前站定,
“殺人不好玩。詐死呢?好玩嗎?”
朔風卷起喜簾,一下一下地,唐蓮趁着間隙窺視着轎内,卻沒看到什麼身影。
他等了很久,才換來一聲低低的,
“不好玩。”
唐蓮挑簾進了轎裡,看着被吊起的胳膊,心像被結結實實紮了一下,忙斬斷布條,戴着喜帕的人就順勢滑到了他懷裡。
又瘦了。輕輕一摸,就能觸到顫抖的脊骨。
唐蓮半跪着,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安撫地隔着喜帕摸着他的頭。
“這麼恨我嗎,連夢裡都不來一回。”
翟阙沉默了一陣,像是詢問,又像是已經得到了答案的陳述,
“羽林軍,是你的軍隊。”
“是。”
“幫我揭蓋頭吧。”
唐蓮聽着他的話,一時琢磨不出其中的關聯。
“幫我揭蓋頭吧”,翟阙又低聲重複了一遍。
“從前隻穿過喜服給你看,還沒有挑過喜帕。小師父,”翟阙攥住他的手,“你來。”
唐蓮的手被他握着,摸到了喜帕的邊沿,那樣俗氣的鴛鴦刺繡,唐蓮從來不喜歡,可是這樣的場景,他卻在夢裡夢了千百回。
喜帕被他顫抖着手揭下,他曾以為再也見不到的面容此刻就在他眼前,活生生的,帶着幾分蒼白和瘦削。
唐蓮皺着眉撫上他的臉,卻突然一陣刺痛。
他低頭看了看,翟阙随身帶的那把匕首,正紮在他的心口。
“唐蓮,你去死吧。”
他聽到翟阙這樣說。
語調平靜又絕望。
他的黑瞳仁裡沒有驚懼,沒有傷心,沒有憤恨,平靜麻木地像一處深潭。秋葉掃上去,都激不起一絲漣漪。
那雙眼睛曾經亮瑩瑩地仰望着他,裡間是初嘗情事的溫柔缱绻,他說“小師父,我不該愛你的,可是我控制不住。别躲我。”
“小師父,我不貪心求生生世世,起碼許我一生一世。”
“這是天賜的情緣,難道你要忤逆天意嗎?我們就該永遠在一起。”
許他一生的人現在卻冷冰冰地不斷重複,
“去死吧。”
“去死吧。”
唐蓮該相信因果的。
匕首入心口的那一刻,他也曾後悔不該離開長安去了敦煌。
死在翟阙的手下他一點都不遺憾,他隻憂心誰能保當初那個小少年餘生的順遂平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