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外的酒和長安不同，更澀，更烈，灌上一口，從口舌燒到肚腹，來不及細品，隻覺得痛快。

已是夜深，唐蓮剛和張逐喝完酒分開，晃晃悠悠往小巷裡拐。

人靜的巷子口突然傳來一聲女子的輕咳，極輕的一聲，唐蓮卻聽得真切。

他出入不常帶刀劍，仰面一看，隔壁人家杏花開得正好，堪堪探到青磚牆外，便擡手折了一枝，捋了捋上頭的杏花，沖無人的巷口喊道，

“三小姐，快出來吧，速戰速決。”

少女朗笑出巷，身後還跟着數十位攜着刀劍的随從，身材魁梧，黑壓壓的一片，将原本就不寬敞的巷子口堵得嚴嚴實實，一絲穿堂風都放不進來。

“你倒是敏銳。”

烈酒燒得唐蓮頭昏，他半靠在牆上轉着那支樹枝玩，眼睛瞧着枝上殘敗的杏花悠悠地轉着旋兒往地上落，

“三小姐，你這是打算以多欺少啊。”

康淼将手上的牛皮鞭子抻了抻，破風疾沖向唐蓮的面門，被對方輕巧閃過。

唐蓮站定盯着被鞭子抽得碎石亂濺的牆面，心有餘悸道，“你這是存心想讓我破相呀。”

康淼哼笑了聲道，“破相有什麼好玩的。”

唐蓮早在長安就聽唐知慎說起過幽州康家，節制河朔三鎮，軍功卓著，前些年康平被封為東平郡王，并範陽大都督，氣勢更盛，不久娶了範陽盧氏的嫡長女，育有一子一女，康淼就是他們的幼女。

康淼不過十四，跋扈之名已經盛傳，唐蓮無意與她糾纏，卻聽她繼續道，

“不如廢了你的手腳，賣進男風館，那才叫好玩。”

她的話音落地，身後魁梧的随從便往這邊撲來，或刀或劍，直往他身上招呼。

唐蓮側身閃躲，手腕一翻，杏枝化成利劍般刺向撲來的壯士。

幽州苦寒，軍士個個兇猛魁梧，又身着鋼甲，刀槍尚且難近身，自然不把面前這個隻執樹枝的清瘦漢人放在眼裡。

唐蓮也明白強攻不占上風，足尖一點躍上牆頭，又飛身落在軍士身後，将半截樹枝用得如大刀般快狠地劈向對方暴露出來的頸後，力道剛剛好，足以讓他昏倒。

他輕功極好，幾個閃身落地間，軍士已倒地大半，其餘幾個瑟縮向巷口，等着康淼發話。

康淼這次出來，随侍的死士都是百裡挑一的好手，就這麼被唐蓮輕而易舉解決大半，她的心就像被頭頂的烏雲壓住了般低沉。

幾個死士看到小主子臉色陰沉都不敢再退，唐蓮見勢知道這是不肯罷休了，歎了口氣，腳尖挑起一把地上的長劍，等着對方撲上來。

轟隆--

突然一聲驚雷炸響，亮光劈開夜幕，巨響在小巷子間回蕩。

康淼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吓得縮了縮，一擡眼，在巷子盡頭，唐蓮身後，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

雷聲之後，大雨傾盆而來，雨滴順着那人的鬥笠往地上砸，鬥笠壓得很低，和遮面的銀質面具一起擋住了想打量他樣貌的視線。

他身上的黑袍在風雨中獵獵飄飛，左手持一杆烏金色長槍，槍刃被閃電映出駭人的寒芒。

唐蓮還沒有看到他，隻感受到一陣疾風從他身邊沖過，一杆長槍閃出，刺穿一個軍士的喉嚨，他的甚至來驚呼都來不及發出，隻能眼睜睜看着自己喉管裡的血水順着劍鋒滴落。

長槍抽出，人就悄聲倒地，來人卻并不停歇，蛟龍騰飛，身法極快地用同樣的手法解決了其餘幾人，積雨的青石巷裡瞬間滿地血污，混着泥濘，被雨水沖刷着奔向溝渠。

黑袍人，銀面具，烏金槍。。。

直到看到他出現，唐蓮才突然覺得今夜是個噩夢。

除了劇烈的心髒跳動，他再感受不到其他。

他幾乎是癱軟地靠在牆上，任憑眼淚失控地混着雨水砸下，張口想說些什麼卻發不出聲音。

他們來了。

他們還是找來了。

他躲了七年，他以為平安無事了，這個人的出現卻将他拉回無休止的噩夢裡。

那是日複一日的人間煉獄，他們的腳下是鐐铐，手上是短劍，對面是滿口獠牙的猛禽。

他親眼看着同他一般大的孩子被獠牙咬斷手腳，血迹拖在地上很長一道，那孩子眼睛卻還睜着，無聲地喊着“救我救我”，直至身體裡的血流盡才在長久的恐懼折磨中斷了氣。

直到那黑袍人半跪在他面前，唐蓮才驚覺自己不知何時已經癱坐在地上。

雨勢漸大，打透了他的衣服和烏發，黑袍人伸出一隻手，輕輕撥走他額前的濕發，又用手背刮走他眼睛滾落出的淚珠，柔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