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五更天,空蕩的街上就被窸窸窣窣的早點攤子填滿。唐蓮起身将窗子開了個小縫,天色還沒大亮,霧蒙蒙的冷氣混着販子的吆喝聲直往房裡鑽。
他手快,在惱人的動靜還沒擠進來前先一步阖上了窗子。燃了大半夜的蠟燭隻剩下一小截,燭心孤零零躺在燭台燈油裡,燭淚從燭台直滴到紅木幾案上,成了白花的一攤。
唐蓮過去吹滅了蠟燭,替還裹在被子裡昏睡的兩人掖了掖被角,放下床幔出了門。
許久沒回來,此刻唐蓮站在客棧前頭一時竟犯了難,慣常吃的攤子一個都找不見,想了一會,他徑直往東市去。再回來時,手上的食盒裡放着幾碗野雞肉馄饨。這是師娘最喜好的那一家,即使翟阙是個嘴挑的也必挑不出毛病。
他先揣着食盒回了趟家,把食盒放下留了張字條又趕往客棧,剛到街口就看見兩駕黑楠木車身的馬車匆匆離去,馬車外懸着的金鈴一路叮當,過往路人無不下馬退讓,暫避路旁,目送馬車遠去。
倚在客棧門口的人看到唐蓮來沖他招了招手,唐蓮越過複又熱鬧的人流擠到了兩人身邊,沒看到第三個人下意識道,“小阙還沒起?”
時鏡夷打了個哈欠沖外頭努努嘴,“接走了。侯家人好大的氣派,說是老夫人病重,讓管家直接把人帶走了。”
侯家家大業大,規矩頗多,唐蓮想着再見到人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手不自覺地攥緊了食盒,輕歎口氣,
“先來用飯吧。”
三人圍桌坐下,時鏡夷接過一碗馄饨殷切地吹了吹才做小伏低般看着裴長嬴的眼色給他推過去。裴長嬴一愣,招手讓小二上了碟子紫龍糕,看也不看地往時鏡夷的方向推了推。唐蓮把這些收入眼底,知道這是和好了,少年人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
就是不知道翟阙進了侯府,還有沒有人像這般縱着他的脾氣。
他心不在焉地攪弄着冒着熱氣的馄饨,渾然不覺一張臉已經湊到了他面前。
“喲,我當誰呢”,梳着發髻的婦人彎着腰,語氣裡盡是誇張,“這不是我兒嘛,你再吃會兒,等為娘的找八擡大轎迎你,你再回家。”
唐蓮擡眼對上她笑眯眯的眼睛,臉上騰起一片紅暈,“诶呀師娘!我這就跟朋友吃會飯,别臊我了。”
呂氏直起腰看着正偷偷打量她的兩個“朋友”,拍了拍唐蓮的肩頭,“你這朋友真是越交越年輕了。”
兩個“年輕朋友”倒是頗有規矩地起身給人行禮,一邊還在偷笑“八擡大轎”。
“好了好了快吃”,呂氏伸手把人按回椅子上,“吃完飯來家裡玩啊。”
兩雙眼睛期待地望着唐蓮,唐蓮隻好應下,“吃完就帶他們回去。”
客棧離花重巷不過幾條街,幾個小兒玩鬧嬉戲的動靜隔着半條街都聽得清楚,他們剛拐進巷裡就被飛速跑來的小孩撞了個趔趄。
唐蓮穩了穩身形,兩手抓着小孩的肩頭,梳着雙丫髻的小姑娘臉上盡是瘋玩出的薄汗,看到是唐蓮,袖口在臉上一抹,揚起頭脆生生道,“哥!你回來啦!”
背後追她的小男孩止步在了牆角,扒着牆邊探頭探腦往這邊看,唐雁華回頭沖人喊道,
“二牛,你回去吧,我哥回來了,我今天不打你了。”她邊說邊樂呵呵地抓着唐蓮的手往家走,沖牆角喊道,“明天再打你!”
唐蓮回頭看到時鏡夷和裴長嬴正在對視,大概是沒見過這種沒心沒肺的小丫頭。他倒是不願拘着唐雁華逼她溫婉文靜,隻是這打人的話怎麼聽怎麼吓人,于是一邊給唐雁華攏着散亂的雙丫髻,一邊幹笑道,“我們家雁華平日不是這樣的。是不是呀?”
唐雁華被他抓頭發抓得痛,一扭臉才注意身後兩個好看的小哥哥在笑着看她,和煦貴氣的小少爺站在那裡,好像就教會了她什麼叫“羞赧”,唐雁華臉色一紅,跺腳就往家裡跑,
“哥你讨厭!”
唐蓮站在門口想了半天解釋道,“我們家從不壓制孩子天性。”
時鏡夷和裴長嬴頻頻點頭,“對,率性一點好。”
唐蓮暗自思量教唐雁華用刀的事還是再放一放。就當是為了二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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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的徐管家是個瘦長臉的中年男人,幹癟皺巴的嘴成一條線緊緊抿着,像鑿在了棱角分明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