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鏡夷雖是心裡這麼打算,嘴上卻不說還要回來,隻早早收拾了行囊。因着第二日拂曉便要出發,前一日夜間就在窗下和如系告了别,還囑咐她不必早起送人了。
輾轉反側幾乎是一夜未眠,次日天還未亮時鏡夷剛開門就見到一個瘦削的身影坐在房門階前,聽到動靜點着盲棍起身道,
“我送你吧。”
枝上黃莺兩聲清啼,穿過霧氣萦在兩人身邊,一個看天,一個看地,一路無話送到了渡口邊。
時辰尚早,江面霧氣未散,潮氣撲在臉上是濕漉漉的涼。約摸一刻鐘的工夫,太陽就從遙遠的江那頭升起,立時驅散周遭的霧氣,打在臉上都是暖融融的。
感受到那溫度,如系的臉上這才浮了點笑意,
“這江面的春晖,總能把人身上的潮氣曬個幹淨。”
何如系偏頭朝着他的方向笑道,“像你一樣。”
時鏡夷也轉過頭靜靜地看着她,她通身的平靜簡直要和溫和深沉的江面融為一體。
時鏡夷沒忍住,伸手将她打濕的碎發從臉側拿開,聽她繼續道,
“隻是我的陰濕是自小長在骨縫裡的,不消陰雨天,就陰測測地爬出來磨人,磨得骨頭痛。”
“可惜我沒有那種運氣從一開始就遇到你。”
她說完又釋懷地笑,
“但是現在認識也不晚。”
“我們算是朋友吧?”
聽着時鏡夷半晌不言,如系咬了咬唇面,低聲道,“好歹在一起共患難了幾日,就算身份懸殊……”
“當然是!”
得了肯定回答她緊握着盲棍的手才放松了些,重重點點頭,“那你可别忘了我。”
“當然不會!”
“既然是朋友,來日你大婚,記得請我喝一杯喜酒。”
“早就聽說涼州的酒極醇厚,到時我也要嘗一嘗。”
“但是你得提前一個月給我下請帖,畢竟我現在可走不快。”
時鏡夷呼吸一滞,笑就凝固在了臉上。他又怕像昨日一樣把人吓跑,忍了忍心中反駁的欲望,朗笑道,
“沒問題,到時我派人來接你。”
“小時!”
一聲喊叫打斷了他們的談話,翟阙這兩日總是亢奮,隔了老遠就開始向他們揮手,
“你怎麼起這麼早!”
“如系也來了!”
好在身後的唐蓮還算是有理智,揪着他的衣服先塞到了船上,在他耳邊低聲道,
“你能不能有點眼力見?”
翟阙自知理虧,兩根食指交叉着捂在嘴前,睜着一雙大眼睛從舷窗看着岸上的兩人,低聲嘀咕道,
“好像有戲。”
隔了老遠,他雖聽不清兩人說了什麼,但是看着上船的人臉上是沒有收起的笑,心裡也踏實了一點。
十艘樓船浩浩蕩蕩從崇州渡口啟航,風和日麗,兩側垂柳抽芽,一片春意盎然的景色。
時鏡夷坐在船頭的甲闆上和岸上的人揮手,雖知道她看不見也揮得起勁。
“你就這麼走了?真不跟人說清楚過兩日你還要回來的。”
時鏡夷向後一倒枕在裴長嬴腿上,翹着二郎腿一幅悠哉模樣,
“你不懂,這叫出其不意。過些時日我再出現在她面前,她也能想得更明白些。”
裴長嬴不置可否,隻隔着江面看着何如系,江風撲得她身側的白衣獵獵,人還站在原地望着他們遠去的方向一動不動。
裴長嬴剛想喊腿上的人起來再看一眼她,耳邊卻飛快掠過一支羽箭,而後岸邊的白衣上就綻了朵殷紅的花,人也仰面倒下,再沒有起身。
“什麼聲音?”
裴長嬴下意識捂住了他的眼睛,
“别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