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思又看向衛青,歎道:
“阿成,你要好好看着他們。不然,要是我再糊塗起來,哪怕不記事了,心裡也不好受……”
衛青一愣,随即答應下來。
他打量母親,見她仍沉浸在思緒中,絲毫沒有察覺自己叫錯了人。
宴席至此,匆匆而散。霍止瘁甚至有種感覺,下一次再見到衛思時,她可能又會重新變成那個一無所知的孩童。
芳草漸碧,庭花遍開。三月裡,早春時候。
當霍止瘁抱着些許忐忑的心情,像往常那樣前往正院請安時,衛思卻沒有如猜想中的那樣犯病,她還是臉帶微笑迎接兒孫們的到來。
隻是,在無意的閑聊中,她偶爾會叫錯人。
要麼是将衛青當成自己死去的丈夫,要麼是把霍去病當成早逝的長子。
她随口叫完,旁人驚訝,衛思卻是十分坦然。
衛青和霍去病也不好反駁,隻得先應下。
不僅是認錯人,有時衛思會忘記前一天的事,或者是突然提起非常久遠、無人知道的舊事,自己卻是興緻勃勃的一說說半天。
兒孫們知道她漸漸又再犯病,隻是過程不像之前那麼突然。
因此大家都表面上故作無事,背地裡常常留意着衛思的情況
霍止瘁在這一過程中發現,家裡人在經曆過上次之後,其實都已經作好了“老人家會再次變糊塗”的心理準備。
每次看到他們那無奈中又平靜的眼神時,霍止瘁不禁有種恍惚感。
歲月的流逝從來沒有如此清晰地體現在人身上,而他們唯一能做的,就隻有接受現實。
這一日,衛青帶上家人,往後邊的庭院中觀花賞春。
霍止瘁才踏進院門,便聞得陣陣花香。
在常見的漢代塢堡式建築中,高大的院牆裡,全是一叢叢初開的薔薇。
順着鮮花芳樹掩映的彎曲路徑,衛青在前,且說且笑,領着他們一路往後。
途中,不時可見碧水池畔,内有鴛鴦、野鴨等羽毛五彩鮮明的水鳥在内中嬉戲。
繞到池邊,霍止瘁舉目望去,見這池一眼幾乎看不到對岸,起碼有十幾畝地大。
在這個與其說是池、不如說是小湖的中心,隐隐可見聳立着一座二層高的朱漆彩繪的亭子。
滿池的荷葉,像一隻隻翠綠手掌,從池中央一直連到池邊,好似在向這些來客們發出觀池的無聲邀約。
霍止瘁不禁贊道:
“到了夏天,這兒開滿荷花,一定好看!”
衛青朝她笑道:“如今雖沒荷花,從亭子上看看也不錯。”
他正說着時,隻見團團翠蓋中,忽爾劃出三條木船。船上有艙,四面皆窗。船身上皆是彩漆繪制,在荷葉中越發鮮明好看。
每條船上各有四名船婢,俱是身着朱裙,在滿池綠葉映襯下,更顯身姿曼妙。
衛青扶着衛思先下了船,他一站定,便回頭朝霍止瘁招手,叫她過來。
霍止瘁看看霍去病,見他已下到船内,隻得跟過去。
而三小隻哪肯被父兄約束,吵着非要上另一條船。霍光也和他們一道。
霍去病叫兩名家丞上了小孩們坐的船上,自是要人看住他們。
剩下的家臣,則上了第三條船,随後蕩來。
至于其餘的奴仆,則在岸邊綠柳之下,緩緩繞行。
到了池中央,那個二層高的亭子已在面前。
衆人下了船,衛青看向霍止瘁,便道:
“止瘁,你來念念上頭的字。”
霍止瘁方才在船上時,便已在艙中瞧見亭上匾額有兩字,皆以小篆寫成。
她心想:還好認得這兩個篆字,不然現在念不出來,可要鬧笑話了。
她笑嘻嘻指着那兩字,大聲道:“月出!”
說完,霍止瘁又瞧着衛青,笑問:
“舅舅,我猜這兒用來賞月最好,是不是?”
衛青亦是一笑。“哎喲,這都被你猜到,真聰明!”
兩人正說着時,不肯落後于人的三小隻見狀,也各自大聲念出匾上的字來:
“耳火!”
“日水!”
“曰山!”
三個小家夥沒等衛青皺眉、霍去病瞪眼,便嘻嘻哈哈地笑倒在亭中。
看着他們這副故意找事的模樣,一旁的家臣們無不微笑。
衛思拉着他們三個,在亭上看了一圈。于亭中遠眺,滿目綠蘿,圓碧覆池。四周清曠,唯見碧天。令人心神清爽,果真是個極好的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