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止瘁從屏風縫隙中窺見,台下那些官員們穿黑衣者少、穿朱衣者多,顯然大部分都是武官。
他們所有人都留着或長或短的胡子,腰間裝官印的鞶囊中垂下帶子,色彩純正,煞是鮮豔好看。
霍止瘁辨認着他們的绶帶,發現這些堂内就座的男人們,腰上那條绶帶不是紫的就是青的,也就是說官佚全都在二千石或以上。
“這裡随便坐着的一個最起碼都是郡太守級别的。不過,他們啥事都不幹,專門跑來,就是為了看霍去病吃藥嗎……”
想到這兒,霍止瘁不禁看向主席位。
隻見霍去病手搭朱漆螭紋幾,半垂着的雙眼内,隐約可見他的眼珠正在來回浏覽身下琉璃席上的杮蒂紋與虎紋,目光都已經把席面的各式紋樣都盤包漿了。
可即便如此,他從頭到尾,都沒有擡眼看向衆人的意思。
霍去病此時的内心狀況很好理解:無聊。
隻有衛思在勸解寬慰他、或是三小隻以及霍光的問候時,霍去病才會稍稍看向他們,微微擠出一絲幾不可察的笑意來,顯示自己已經接收到了對方傳達的心意。
霍止瘁見對方這樣提不起興緻的樣子,又瞧瞧那些不動如山、分明是打算留在衛府準備來個“長期作戰”的官員們,心道:
“接下來會每天都上朝吧……沒想到他生個病都這麼誇張,不對,誇張的不是他,而是……”
好不容易,當“侍候”過兄長後——其實就是在一旁幹瞪眼看着對方吃藥——霍氏姊弟和三小隻得到衛思的許可,先行離開。
不知是不是錯覺,當霍止瘁起身下來時,她無意中一瞥,默默盯着他們離去的霍去病,眼神中竟流露出一絲若隐若現的羨慕。
離開内堂後,三小隻不約而同地長長籲了口氣。
就連霍光也忍不住,向霍止瘁說了句:
“兄長在裡頭,真有點像坐牢一般!”
雖然沒回答也沒點頭,不過霍止瘁的眼神表明,她對此深以為然。
霍去病向來精力極之旺盛,因此每天在外頭忙于練兵,對旁人來說,是件苦差;但對霍去病而言,卻是興之所至、心之所向。
如今,這個曾經領着大漢精兵橫穿草原沙漠,殺得匈奴大敗的軍人,卻因為兩隻小小的牙齒,每天被迫留在家裡“休養”不說,而得時時刻刻被一大群人盯着他的一舉一動。
換别人不郁悶才怪,何況是霍去病!
兩個小黃門快步走到廊下,向那些執筆的官吏低聲說着什麼。
霍光示意霍止瘁看向那兒,說道:
“他們方才就跪在堂外門邊,如今卻過來了。”
霍止瘁回頭一瞧,見早有兩名小黃門已到内堂門邊,端正跽坐在外。
她再調回目光時,便見得其中一名官吏又在竹片上寫了幾個字,随即上下檢視一番。
之後,官吏把竹簡以細麻繩綁好,身後的小黃門連忙上前,捧着一把濕泥仔細塗抹在繩結上。
那三名執筆官吏,各自取出官印,輪流在那團濕泥上蓋下印章。
其中一人又對小黃門吩咐:
“去弄好後快快回宮禀告!不可耽誤!”
兩名小黃門應了,捧着那卷剛被蓋上官印的簡牍和另外幾卷同樣已蓋印的竹簡,趕緊去到後頭炊間,以火烤幹濕泥。
之後,二人帶着書囊,從角門出衛府,騎上快馬,往未央宮去了。
霍止瘁看着那些執筆官吏和宦官們忙碌的身影,聽得他們的低聲交談,心裡越發笃定一件事:
“他們把在這裡的一切所見所聞全都記下,然後第一時間送進宮,好讓皇帝過目……”
不用看都能猜到,在那些經過處理的機密簡牍裡,記錄下的必然是霍去病的當天的大小近況。
“皇帝看着這些記錄真的不會不耐煩嗎?霍去病早上吃了什麼、喝的什麼藥、脈象如何、智齒目前情況生長情況如何、那些大臣們怎麼‘守護’他的骠騎将軍……”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霍止瘁肯定不會相信天底下還會有這種事。
當目睹了這一切,霍止瘁在感歎皇帝行事作風誇張的同時,也不由得再次對霍去病的聖寵有了更新的認識。
其實以往皇帝隔三差五就遣人來衛府,不是送吃食就是送金子綢緞,各種賞賜從未間斷,霍止瘁早就見怪不怪了。
可這一回,霍止瘁瞧着這陣仗,她很是懷疑,要不是被人攔着,沒準皇帝會第一時間跑來盯着霍去病吃藥。
“看他們這架勢,其實就是代替了皇帝眼耳口鼻,來‘探望’他的……”
接下來幾日裡,這些大臣們,依舊每日都來服侍霍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