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樓下等了一會兒,沒等到消息回複,便走了進去。
又一次點開微信想問問顧弛的課室在哪,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方才那兩條消息根本沒有發出去。
教學樓籠罩在一片烏雲之下,溪白意識到:今天的校園裡似乎格外安靜。
還不僅如此,溪白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
明明已經是下課時間了。
可前後兩側的樓道裡,他沒有看到一個人影。
風卷着天上的雲,壓彎了地下的樹。
沒有了太陽,光線格外昏暗,一陣突如其來的幽怨哭聲,讓溪白背後升起一片冰涼。
但很快,溪白發現這陣仗似乎并非沖他而來的。
民間早有說法,說小孩子的眼睛幹淨,容易看到常人所看不到的東西。
而溪白的體質特殊,所以也經常能碰到鬼怪魂靈一類。
估計剛剛不小心沖撞了什麼,導緻現在又出不去了。
循着隐隐傳來的聲響,溪白走近了一間教室,從虛掩的後門之中沖出來的一聲刺耳尖嘯,讓溪白停了下來。
“混蛋,你個負心漢!我殺了你!”
教室裡,一個脖子被擰斷,僅憑着一片皮肉堪堪垂挂在腰後的女鬼,正追着一個男鬼瘋狂地毆打,溪白看到那女鬼腳底下的黑霧都混雜着猩紅色,加上她空洞的眼珠裡閃爍的血紅,明顯是怨怒盛極,即将化煞成為厲鬼了。
而那男鬼全程隻是躲避,搖頭擺手,像是在否認着什麼,當他張着嘴的時候,溪白注意到,那男鬼的嘴裡是沒有舌頭的。
耳朵再次動了動,溪白在聽清楚了那細微弱小的心聲裡的内容後,顧不得對那猙獰女鬼的恐懼,伸手敲響了門。
溪白得趕緊幫這兩位解決一下問題。
顧弛還等着他吃飯呢。
“那個……”
溪白硬着頭皮,看向那陡然擰身看向自己,挂着的腦袋還一晃一晃的女鬼。
“我替他解釋一下,他真的不是負心漢。”
經過溪白的“讀心”,他終于得知了這兩個鬼吵架的原因。
這兩個鬼都是百年前北城大學的學生,他們當年是同窗好友,時常來往,可女鬼在一次意外中被人所害。
“他意外知道了害你的人是誰,可對方背後的家族涉足官商,聲勢浩大。”
“在一次調查收集證據的過程中,他被對方的人發現,因為他手裡藏有證據,那人不敢輕易要他的命,但卻割了他的舌頭,讓他再也說不出話來,以此警告他:想要保命,就少說話。”
男鬼死後,在這棟教學樓裡遊蕩了許多年,卻不想他碰到了這被害後怨氣極深,同樣留了下來的女鬼。
陽世斷了的前緣,居然在死後重新續上,隻能說緣之一字,實在是難以預測。
而今天吵架,是因為女鬼通過自己的路子要到了一個往生來世的資格,她本想讓男鬼抓緊投胎,卻不料後者拒絕了。
“我真不明白,你究竟在犟什麼,怎麼就不願意轉世,你知道多少鬼求都求不來嗎!”
男鬼隻是搖頭,那意思很明顯:他不想轉世。
女鬼氣得直用指甲抓他,男鬼滿屋子躲。
溪白突然道:“他不轉世,是因為他想多陪陪你。”
女鬼一愣。
男鬼似乎是有些緊張,想要阻止溪白說下去。
但女鬼卻先一步追問道:“什麼意思?”
“他喜歡你。”溪白言簡意赅地說。
這一下,女鬼身上的猩紅怨氣,就徹底啞火了。
“他,他……”
兩人當年同窗伴讀,彼此之間是以兄妹相稱,這姑娘本就是風風火火的性子,從來都隻把那男生當成自己的哥哥看待。
這麼多年她從未把兩人的關系往其他方面想,哪怕剛才溪白說男鬼想“多陪陪她”,她也僅僅是覺得自己的兄長有些過分優柔寡斷了。
但此時一經戳破,女鬼那略有些腐爛扭曲的臉上,居然顯露出幾分小女兒家才有的羞澀模樣來。
男鬼看向溪白,他雖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年輕的男子可以讀到自己的心中所想,但他有種直覺:溪白能幫他們兩個!
女鬼一直無法轉世,便是因為為人所害的怨氣太深,就像是人的心态鑽進了牛角尖,一心一意隻想遊蕩于世,找到那個加害她的惡人狠狠報複。
但此時她神思明顯清明了許多,看向溪白,她問了一下現在的年歲時間。
溪白作答。
“已經這麼久了……那,害我的人是不是已經死了?”
溪白點頭。
這姑娘問的時間距今已經百年了,那個年代戰亂,人口平均壽命可沒有現在這麼高。
“死了,已經死了……”
女鬼喃喃,略有些出神,目光瞟到窗玻璃裡自己的倒影,可怖的死狀喚醒了被害時的記憶,她身上的怨氣肉眼可見地再次暴漲。
教學樓的樓體都随着這暴漲的怒氣震動了起來,伴随着女鬼尖銳的叫聲。
“死了,都死了……那我算什麼……我又找誰報仇……”
眼見着女鬼的心态又一次瀕臨扭曲,溪白趕緊頂着一腦門的汗開口。
“你放心,地府判官會還你公道的。”
樓宇的震顫,在這一刻停了下來。
“地府會還我公道?”鮮紅一片的鬼目輕微顫抖,朝溪白看了過去,語調之中帶着猶豫,“真的麼……”
“會的,前段時間有個鬼被前男友害死,無常來時說那害人的還沒往生,立刻就着鬼差去提審了。”
溪白說着,拿出自己随身攜帶的宣紙和朱砂墨。
“我替你寫訴狀。”
北城大學的教學樓一直以來都有一個傳說,說的是學生丢東西後隻要到教學樓的天台上說出自己東西丢失的時間和地點,然後祈求“樓神”就有可能找回丢失的物品。
但溪白現在想來,應該就是這兩個鬼在幫忙吧。
于是他在狀紙上把這一件事也加了上去。
“準備好了嗎,一會黑白無常就會來帶你們走,他們看了狀紙上的東西,就不會為難你們了。”溪白輕車熟路的樣子,讓兩個鬼更加放心。
他們十分感激,想要上前拉着溪白的手道謝。
隻是才上前兩步,内心對鬼的恐懼早已達到阈值的溪白再也撐不下去,轉身飛也似地跑了。
跑之前還在風中留下一句話。
“别暴露我啊!”
兩鬼面面相觑。
狀紙燃燒成灰末,散發出一股淡淡的紙墨混合着香料的味道,彌漫在教室之中。
兩個鬼牽着手,期待又有些緊張地等待着陰差的到來。
隻是随着黑霧席卷,他們看着霧氣之中走出來的身影,覺得哪裡有些不對。
還沒等想明白,一股發自靈魂的恐怖威壓鋪天蓋地而來,它倆直接就趴地上了。
難道,這就是陰差的壓迫感嗎?
正當兩個鬼心中發怵時,兩團更小一些的黑霧從角落邊卷起,一黑一白兩個對于人類而言更加熟悉的身影,緩緩走了出來。
可兩鬼卻并沒有感知到什麼額外的壓力。
它倆對視一眼。
這倆才是黑白無常的話……
那,那這另一位,又是誰?
正當此時,一道聲音自角落的霧氣之中傳了過來。
“何人召……”
黑無常話說沒說完便是一頓,在感受到那股熟悉的靈魂恐懼後,本身慢悠悠的語氣,在這一瞬間變得緊繃急促。
反應比他更快些的白無常,直接拽着自己的同事,撲通一下跪伏在了地上。
再度開口時,連聲線都變得顫抖。
“屬下,參見鬼王大人!”
無常之中,黑無常比較吊兒郎當,白無常偏高冷寡言,但此時此刻,它倆的反應都是完全一緻的:跪在地上低着頭,大氣也不敢出。
顧弛并沒有理會伏地參拜的兩個下屬,以及旁邊的兩個鬼魂,他垂着眼睛,再度看了一圈四周。
鼻尖微動,輕輕吸了一口室内的空氣,再度确認了自己的内心想法。
好香。
他聞到溪白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