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馬車後面拿來車杌給李之夭踩着上去,人進車廂坐穩他把東西收好跳上馬車坐在外頭。
紀無涯不打算隐瞞,背靠馬車門柩,彎曲一隻腳,握着銀币的手搭在膝蓋上,銀币在他纖長的手指上靈活翻轉,紅色流蘇流動。
他側頭望向坐在馬車裡的人,淡淡的眸子卻是浮出笑意。
“是,兩種毒。”
頭次聽到李之夭略微感到吃驚,第一次見他笑竟是因笑自己身體。
“當初老和尚為我身體裡的毒一直在鑽研醫術,湯藥丸子吃了不少,日日煎熬,托他的福,總算幫我穩住毒性,但他卻一聲不響走了,去了燕國,最後爬上梅郎雪山。”
紀無涯像說着無關緊要的事,但他的神情卻出賣了自己,眼底滿是自責愧疚。
“雪山那麼高,都不知道那時候他是怎麼爬上去的。”
九年前的大雪天,雲遊四方的老和尚在燕國的雪地裡撿到他,問他願不願意跟他走?
獨自離開家的紀無涯迎來他的救贖,那日他剛好花光自己身上的十枚銅闆。
李之夭喃喃問道:“若沒有珠子,你能活多久?”
紀無涯擡頭,目光坦蕩:“下月初一,就算舊毒不發,新毒也會要我命,但誰不想活着呢。”
但誰不想活着呢。
輕飄飄一句,卻跟李之夭起了輕微的共鳴。
她做這麼多,不也就是想為了活着麼,不被劇情左右,面對她應該擁有的人生。
“紀無涯,那顆珠子是你的,别人拿不走的。”
李之夭想起後面紀無涯投靠裴淮的下場,補充一句,“但你不能投靠裴淮,隻要你答應這條,你會有享不盡的富貴。”
紀無涯收斂起眼底的情緒,上下抛着銀币,語氣不解:“你怕我轉向璃王?”
“是。”
話到這裡,李之夭不再藏着,跟他打起直球,因為越是這種時候,彎彎繞繞難免會出岔子。
“投靠他,你最後沒好處。”
紀無涯轉頭,嗓音淡淡的,卻又像是在做保。
“目前暫時不會,你還是我雇主,你自己面臨一群整天想殺你的人,自身難保還有空管别人,我以為你的為人至少會冷漠才是。”
“或許,但也看人。”
東方既白,黎明将至。
李之夭放下車簾,“上山吧,我目前的想法是讓裴淮死。”
難怪她讓人去通知秦立山來護國寺,打的是一網打盡的念頭。
這場交易,最後她說了好像又沒說。
她不殺伯仁,伯仁卻要她死。
做不了同伴,就做彼此的仇家。
紀無涯趕馬上山,于此同時去宮裡的楊刻也趕到鳳山。
他找到在客房休息的裴淮。
“主子,蘇姑娘被打了二十闆子關起來了!”
裴淮握茶的手一抖,灑出來大半,他癱坐在椅子上,喃喃道:“我早該想到的,李之夭交出去的珠子會有千裡香,想必小魔頭是李之夭手底下的人,是她搶了珠子,目的為引我上鈎,清清被捕,說明兩顆珠子都在李之夭手裡。”
他發狠地一巴掌拍在扶手上,動怒引得他開始咳嗽。
秦立山打在他身上那一掌很重,導緻他現在内傷都不見好轉。
“楊刻,你想辦法把清清從牢裡弄出來……”
“主子,蘇姑娘說她懂醫術有辦法出來,隻是主子她想見你一面。”
裴淮再次咳嗽幾聲,“好,你去附近接應她一下。”
楊刻離開沒多久青鸢也回來了。
“銀來莊那邊掌櫃已經準備好了,時機一到就會跟我們彙合。”
裴淮點點頭,忍不住再次咳嗽幾聲,嘴唇發白,最後兩眼一閉暈倒過去。
青鸢眼疾手快接住他将裴淮抱回榻上,喂了藥後檢查脈象。
外面天光大亮,鐘聲悠長,尋方從衣鋪掌櫃手裡接過打包好的衣服走出門,看到雪盯着賣糖葫蘆的小販走不動道。
藥珠她用個編織袋跨在身上,她長得很可愛,紮着丸子頭,臉頰粉撲撲的,一雙烏黑圓溜溜的大眼睛,誰看了都喜歡。
小販哄小孩一樣從草靶子上用牛皮紙包着取下一顆裹了糖漿的山楂遞給她,雪頓時眉開眼笑,小販也高興得合不攏嘴。
尋方走過去幫她付了兩串糖葫蘆的錢。
“你回客棧把衣服換了,記得洗個澡。”
昨晚雪回來後他就發現雪的衣服上被人下了千裡香,想必是她搶了人家的東西,對方在衣物上做了手腳。
身上一直留着這個東西,一直暴露行蹤,不利于他們今晚去護國寺接應。
雪憤憤跺腳,拿着糖葫蘆張牙舞爪地就要開始發威。
“哼!那小子竟敢算計我,看姑奶奶我現在就去把他們撕個稀巴爛!”
尋方垂眸摁着她的腦袋,怕她把糖葫蘆打在自己身上特意伸直了手臂拉開距離,将雪調轉了個方向往前推了推。
“行了,你還想不想見師兄?”
雪立刻溫順了下來,咬了一口糖葫蘆,卻被糖漿黏得有些張不開嘴,跟小販道謝後老老實實回客棧換衣服。
*
牢内。
蘇月清趴在地上,身後傳來的疼痛讓她蒼白的面上大汗淋淋,她死死咬着泛白的唇,眼中擒着淚,等巡邏的人離開後她從懷裡掏出楊刻給她的止疼藥吃下去。
她不能回繡房。
若是回到繡房她一定會被人恥笑,特别是那個璃秋,日子也不一定好過,當初她特意大張旗鼓地找孫公公手底下的人幫她搬物件,就是為了告訴繡房的人,以後誰都不能欺負她。
現在才過幾日就被打回去,璃秋一定會針對她。
好不容易走到今天這步,她絕對不能前功盡棄。
蘇月清開口:“來人,來人……”
聞聲的獄卒站在門口,神色不耐煩:“吵什麼吵,三日之後自然會放你出去。”
“勞煩大哥派人去通傳孫公公,我想見他,事關皇上龍體,馬虎不得。”
蘇月清說完兩眼一閉就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