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說龍神并不害人,龍神并未懲罰他們。龍神是慈悲的,是慷慨的,是他們驚擾了龍神的休息。
村人将這兩個洞口都淺淺的掩埋上了。他們将龍神的居所稱為龍神洞,非化龍之人不許進入。
服下道士龍身的村人們活的很久。他們的身體變得幹枯而修長,眼珠變得外突,嘴邊長出了怪異的肉瘤,他們長的越來越像祂了。
他們的壽命是如此的長久,村人們心想,這是龍神獨獨賜予他們的恩典,怎麼能夠與他人共享?村人變得吝啬,變得貪婪。他們不再和其他村落往來,他們的年輕人隻在村内成婚生子,他們不歡迎任何外鄉人,他們不能忍受哪怕一個外村人知道他們長生的秘密。
村子裡的老人越來越多。那些佝偻着身體的老人每日勞作着,閑暇時總愛搬着椅子坐在村口,隻怕有一個外鄉人溜進來。
他們發現不止是他們,就連村子附近的動物也逐漸會化龍了。他們認為這是龍神的長生之力降臨在了龍興村的原因,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那些動物不過是沾了他們的光。龍興村的人們如此吝啬,又怎麼能夠忍受那些動物和他們争搶長生的神力呢?
龍神祭典上就此多了一項傳統——他們将會集齊九九八十一條小龍,将其供奉給龍神。而這些充作祭品的小龍自然不能夠丢在野外,而當然應該被他們——這萬物之靈長——吞吃入腹。
如今的龍興村裡,已經沒有人說得清楚這些傳統究竟是從何時開始有的了。他們誰也不知道道士具體是幾幾年的人,但他們幼年時都曾經被自己的父母牽到墳山之上,去看那空落落的墓碑。他們的父母會告訴他們,那就是道士,他是龍興村出的第一位真龍。
龍興村的祭典上,覺得自己将死的村人會挖開道士曾經走過的地道,和道士走同一條成龍之路,這行為必定是要心懷虔誠的,要抱着朝聖的決心進入龍神洞,去面見龍神。當他們從龍神洞走出時,他們便會化龍。他們化龍後的龍屍便由村人分食,他們的衣物會被村人剝下,放入棺材,再給他們立碑。因而龍興村的每一塊墓碑上的卒年都是六月初六。
那時,連村中的小孩都會唱起這樣的兒歌:“六月六,龍神祭。化真龍,澤萬民。”
當然,如今的龍興村已經沒有小孩了。村民們誰也不願意将自己的秘密外傳,因着不願意與外村人通婚,村中的孩子越來越少。不知何時開始,龍興村就再也見不到鮮活的幼童了。
龍興村的老人們仍然保守着自己的秘密。他們會說:“龍興村的人們都上天去做真龍了!天上不需要那麼多神仙!等我們在人間活夠了本,我們就要去天上做龍了!”
龍興村的老人會拄着拐杖,盡力伸長自己佝偻的身體,在晴日裡眯着眼努力辨認天上的白雲。他們會說:“那條長長的龍,一定是我的父母。他們正在天上做真龍呢,他們會庇護我們的。”
——終于,連村中最後的孩子也都成了百歲老人。
他們從來見不得外人,連進村安電線和在村子周圍做信号塔的工作人員也被他們揚着拐杖打走了。老人們在村口氣喘籲籲卻沾沾自喜,他們又一次捍衛了龍興村的秘密。其他村子都不敢靠近他們,都管他們叫長生村,那些人都羨慕的不得了,都想要和他們一樣長生。這樣的興奮會讓他們幹枯的身子不住的發抖,喉嚨中發出鬼哭狼嚎般的笑聲。
有一天,幾位記者卻來到了龍興村。他們舉着自己手中的相機,不斷按下快門,陌生的閃光讓村裡的老人們眼中滿是敵意。其中一位記者朝着村裡高喊着:“你們不想讓其他人知道你們村嗎!我們是來探訪你們村裡的長壽老人的!聽說你們村有人活了兩百歲,是真的嗎?可以接受我們的采訪嗎?可以登報嗎?”
老人們用他們嘶啞的喉嚨問道:“什麼是拍照?什麼是采訪?什麼是登報?”
記者說:“這叫相機的東西能夠把你們的模樣記錄下來,還能把你們的情況給其他人看!”
被村人叫來的村長龍永年顫抖着手,接過了記者遞來的報紙。他看不懂報紙上的文字,但看得懂報紙上印着的黑白人臉。因此他嘿嘿的笑了起來:“好……好東西。讓大家,都知道,我們龍興村,嗯,有真龍!”
記者們為他搬來了椅子,讓他在村口做好。龍永年将自己的拐杖捅在地上,努力直起了自己佝偻的身體。記者們忍着心中的不适感——他們身經百戰,什麼奇人異事沒見過?隻需要按下快門,之後的事情就交給他們的編輯吧。
記者們的汽車疾馳而去,離開了這座因龍而衰的小村。一周後,當地的晚報上刊載了這則關于奇人異事的小豆腐塊。
三個貧窮的年輕人聚在昏暗的房間裡,将這則報道與其他關于長生村的零零碎碎的傳說剪貼在了一起。他們花低價買了一輛快要報廢的車,就此踏上了這段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