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曲于濃霧之中、出現在韓明亦眼前的确實是一條龍。
龍角,龍須,龍爪。
威武的身軀,青黑的鱗片,紅色的鬣毛。
盤曲身體後仍有十數米高的巨龍睜開金黃的雙瞳,巍然俯視着韓明亦。
韓明亦一瞬間感覺心髒像被握緊一般,沉悶而絞痛。
但這種痛苦還比較輕微,他能夠忍受,因而臉色暫時沒有露出異樣。
他按了按頭頂反戴的鴨舌帽:“您看守着陣眼?”
話音落畢,巨龍瞳仁瞬間豎直,雙瞳發出耀眼金光。它張開大嘴,朝韓明亦吐出一團厚重的雲霧。
韓明亦頓時感覺有冷冽的飓風襲來,他立刻壓低重心,依靠護體的金光才避免被這一息吹飛。
毫無疑問,這是一記警告。
韓明亦硬生生接下警告的同時,腦海中迅速地過了一遍自己所知的與龍有關的知識。
現存古籍對龍的記載頗多,其間多有沖突扞格之處。譬如有将龍分為蛟龍、應龍、虬龍、螭龍四種;也有言除此之外,還有黃龍、青龍、赤龍、白龍、玄龍等不同顔色不同種類。但無論如何,“能幽能明,能大能小,能長能短,能巨能細”都是先輩們對龍的共通認知。龍的地位、威能、法力可見一斑。
韓明亦不太能确定眼前龍的具體屬類,但他很清楚一件事:倘若他面對的真是一條龍,那就絕不是能靠武力取勝的。
因此,飓風般的雲霧襲來時,韓明亦沒有選擇用天地符抵擋。相反的,他将天地符塞回口袋中,轉而取出了另一種靈符。
覆體的金光之下,韓明亦站定如松,掐訣念咒:“天玄地黃,授命陰陽。剛柔卷舒,陰陽俯仰。忽兮恍兮,遂兮洞兮。不形立顯,不象盡彰。”
顯形符于指尖燃燒,激發出耀而不顯的金色光芒。
金光通幽,四散開來,射入濃霧,射向巨龍。
下一個瞬間,濃霧激蕩出漣漪,層層疊疊如同鏡花水月的倒影;巨龍身形陡然變得模糊,連帶着它雙瞳的金光消散,雲霧般的吐息随之減弱。
韓明亦見狀心中一振。他維持着顯形法術,準備更進一步觀察,卻倏忽看見巍峨的巨龍呼嘯着騰空而起,在地面激蕩出如飛流瀑布般的滔滔白霜,幾十米長的身軀直沖雲霄。
韓明亦未來得及做出更多反應,下意識仰頭,視線跟随那條巨龍。
忽然之間,韓明亦看見,頭頂不是藍天,而是一片廣袤無垠的白色,白色之上有一些印痕,印痕之下是澄淨的、厚厚的冰層。
冰湖?
韓明亦蓦然一怔,緊接着便覺重心狠狠一晃。
他跌倒了,但跌倒的方向似乎是朝上。
天地倒轉,頭暈目眩,韓明亦仿佛被抛入高空之中,又仿佛突然急速下墜。
他感覺體内五髒六腑颠倒錯位、不斷翻滾,生理性的眩暈感與強烈的惡心感共同襲來。
眼耳口鼻齊齊罷工,視野昏暗,耳畔嗡鳴,整個人好像被扔進了綁在過山車上的滾筒洗衣機裡。
這樣難以忍受的眩暈感持續了好一陣子。
不知過了多久,待韓明亦終于從這種天旋地轉的反常感覺中脫身的時候,他渾身早已被汗液濕透。
他以一種近乎嘔吐的姿勢,雙臂撐着地面,佝偻着支起身體。
他晃了晃腦袋,長長地呼吸。
深呼吸四五次之後,昏暗的視野終于又朦朦胧胧隐隐約約地映入了光。
韓明亦喘着粗氣垂着頭半跪在地上,晃蕩的視野裡又出現了了澄淨的、覆蓋着雪層的冰湖。
“呼……呼……”
他在失重感與眩暈感之中擡手扶額,希望能讓自己盡快平複下來。
……?
韓明亦将右手從額上放下,舉到眼前,來回翻轉着看了看。
他還未完全聚焦的目光顯露出茫然。
接着,他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
不太合身的黑色羽絨服,打了補丁的棉褲,左手戴了白色手套,右手什麼都沒戴……
這是……
……
它,不,祂說,「我是自然。」
四個字的回答振聾發聩。葉何呆立當場,幾乎石化。
直覺告訴他,對方和之前一樣沒有說謊。這個答案也是真的。
葉何花了好一陣子才勉強調整好心态,但他還是忍不住确認般問道:“是‘自然界’的‘自然’,還是‘道法自然’的‘自然’?”
“道法自然”普遍被認為是一種順應本性、自然而然的思想,其中的“自然”一個偏向概念性的詞彙,是事物本來面貌的意思。葉何在猜聲音無處不在又仿佛源于心底的自然是他本人個體人格的一種映射。
然而自然回答道,「前者。」
答案是“自然界”的“自然”。
難怪祂說,山是祂的一部分——祂甚至說的不是“熊山”,而是“山”。
山當然是自然的一部分。
祂的下一句話更加清楚地闡釋了自己的身份:「山林川澤,風雨雷電,飛禽走獸,花鳥蟲魚,皆為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