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需再顧忌小厮,鐘良玉步伐更快,簡直如一陣穿堂風,到了院門外才稍稍收斂,而這時正好一位哭得花容失色的侍女也從屋子裡跑出來,見了陰着臉的大少爺,連哭聲都吓得哽了回去,生生在喉頭發出好大一聲喘息!
“大少爺……”
“怎麼回事?”
侍女流着淚,她額角似乎是被什麼東西砸了一下,不住朝下淌血:“小姐一直見不到二少爺,心情不好,就對我們這些下人發脾氣……我被砸個一兩下也無礙,可小姐……”
鐘良玉口氣緩了緩:“叫院子裡其他人都退下,今日不必當差……之後記得去藥房,讓人給你上藥,就說是我讓你來的。”
侍女驚得忘了主仆尊卑,瞪大眼盯着鐘良玉,直到後者又瞥來一眼,她才慌張道:“是、是,我這就讓其他人都退——”
“靈揚!靈揚!你在哪兒?是不是别人攔着不許你來見我?我好苦的命啊!”
猝然響起的尖銳哭叫令兩人同時側目,小姐的癔症侍女本是司空見慣,當下她卻惴惴不安地瞧着大少爺,拿不準他對此究竟是什麼态度,而鐘良玉漠然地道:“她是一直都這樣,還是聽說自己要嫁人了才如此?”
“是最近一段時間才……”
“嗯。”
鐘良玉不再多言,推門進屋,也就在陰影将他籠罩的同一瞬間,一股難言的腐臭味令鐘良玉微微眯起眼,那哭聲仍從一幅繡有青衣金钏神女的屏風後幽幽咽咽傳來,鐘良玉便走過去,道:“鐘翠微?”
“大……大哥?”
“是我。”
“嗚嗚嗚……大哥,你還要把我關多久……我不也是你的妹妹嗎……”
鐘翠微坐在一面砸碎的鏡子前,埋頭桌案哭泣,脊背聳動似是傷心到了極點,鐘良玉頓了頓,方道:“就因為你是我妹妹,我才要保護你,否則,你看我會管你同鐘靈揚這檔腌臜事?”
“腌臜……大哥,你明知我與二哥兩小無猜,情投意合……”
“兩小無猜情投意合,那是用來形容你們兄妹的嗎!”
“可我又不是你們鐘家的人!我是你們撿回來的,你們把我撿回來,就是等着今日将我當作貨物賣出去!大哥,你們好狠毒的心!”
被妹妹這麼撕心裂肺地質問了,鐘良玉閉了閉眼,他走到鐘翠微身邊,手掌猶疑片刻,到底還是落在了妹妹的脊背:“你可以不嫁,但鐘靈揚也絕非你的良人,這些日子我關着你,可我并未拘束他,我就是要看看,他有沒有這個膽量帶着你來我面前争辯個分明,可他呢,至今躲在院裡龜縮不出,你就是在這裡哭幹了眼淚,他也不會來看你。”
“不可能……他說過他愛我……”
“鐘翠微,一句經不起考驗的甜言蜜語,值得你把一生賠進去嗎?”
鐘良玉還要再勸,忽覺異樣,他低頭,看向自己放在鐘翠微背上的手,看向那……過分隆起的後脊。
“鐘翠微。”少頃,鐘良玉道,“詛咒已經開始了,你還要堅持嗎?”
少女不再哭泣,終是在那面布滿裂痕的鏡子前擡起頭,分明身處昏暗的卧房,鐘翠微皮膚卻白皙得能發出光,她身段窈窕,腰身纖細,好似春日裡抽枝的柳樹,然而越是不染塵埃的美麗,就越是讓醜陋難以直視,隻見她脊背赫然詭異聳起兩個畸形的弧度,近乎要撐破布料,最讓人恐懼的是那肉瘤似的拱起竟會時不時掙紮着蠕動,在柔軟的綢緞上顯出波濤般起伏的痕迹,拍翼聲隐隐,壓得鐘翠微半彎了腰直不起身。
偌大鐘府,分配給自家小姐的侍女竟隻就兩個,其餘的通通是把守在院外的家奴——這不自然的安排在鐘翠微變異的外貌前有了合理的解釋。
可她無疑仍然是美的,哪怕一對殘缺的翅膀突兀安在了她纖瘦的身體,也是在美中平添了幾分怪誕。她楚楚可憐地擡眸,像是某種卑微的祈求,于是鐘良玉歎了口氣。
“婉娘娘是守護男女婚姻的神女,你明知她法力強大,卻故意違背婚約與自己的兄長私通——鐘翠微,我可以告訴你,如今你隻有兩條路可走,一,放棄你那些不切實際的念想,老老實實待嫁,隻要你悔改的心足夠虔誠,大婚前你一定能恢複原狀……”
“我不要!我不要嫁給其他人!”
“……那就是第二條路,鐘翠微,鐘靈揚很快就會來這裡,讓他帶着你離開這個村子,有多遠走多遠,你們去婉娘娘的信仰無法波及之地生活,永遠都不要再回來,如此,或許還能保你一條命。”
鐘翠微呆呆地仰望鐘良玉,忽發了個寒噤,她咬咬牙,柔婉嗓音難得有了孤注一擲的狠勁:“我選第二條,大哥,我不要将就,不要渾渾噩噩苟且一生,我與二哥真心相愛,求大哥成全!”
鐘良玉居高臨下注視着她,過了許久,他剛要開口,門被陡然從外推開,一位同樣穿着唐裝的儒雅青年出現在了視野中,他樣貌比不上鐘良玉與鐘翠微,好在有股話本裡常稱道的書生氣,使他看上去倒也溫文爾雅,可此時他滿頭大汗,上氣不接下氣,那份君子風度也就去了大半。
鐘翠微一見他便驚喜起身,柔情喚道:“靈揚!”
“不……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