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書說到,那大梁皇子生時天降異象,僅三日,仙門百家便将皇城圍了個水洩不通,住城裡的,擡頭隻一望,天上白花花的一片,都是那仙鶴呐!十兩銀錢才能換得着一張的仙符,堆疊地像座山,太上皇連夜命人收空了三座宮殿才堪堪塞下,上頭全是吵嚷着要讓大皇子入仙門當徒弟的。”
說書人啖了口茶,敲了敲梆子。
“咱太上皇也不應,傳令下去,即刻封了大皇子當我大梁太子,也是擺明了不想放這人。太上皇一日不松口,仙門百家就一日守着不肯走,生生地耗了數月,竟把那青雲門的掌門給耗來了。”
“青雲門是嘛玩意?”下頭有個聽客站起身,插了一嘴。
“呔!忒沒見識,天下第一宗門青雲門都不識得!”同行的夥計嫌他丢人,趕忙給人按了下去,見他還想叫嚷,又順手塞了他一嘴的葵花籽,好讓說書人接着講下去。
“是了,傳聞那青雲門掌門已入半仙之境,擡手便可讓風雲翻湧,其劍一出更是可斬斷山脈連綿數十所。”
底下有人嘶了一聲。
“那大皇子呢?”
還是先前那人,嘴裡的瓜子仁還沒嚼幹淨,說話間碎屑伴着唾沫飛了出來,他也後覺尴尬,撓着頭悻悻地笑着。
說書的老頭睨了他一眼,沒有發作。
“大皇子自是被收入其座下,當了那清虛尊者的關門大弟子,自此凡塵了卻,一别百年。”
“梆!”說書闆一敲,震地衆聽客的心也跟着顫了顫。
“百年後,大皇子出關下山,東屠百尺深淵之惡蛟,西戮千年魔族之餘孽,南收萬裡河山之不還,北覆上古窮奇之陣玄。所及之處,妖聞人聲亦驚起,魔見劍光而離散。”
“當真如此厲害?老爺子,你還沒說這大皇子叫什麼呢!”
說書的老人一捋腮邊的短胡,吐出了口濁氣,緩聲道:
“皇家名諱不可直呼,昔日仙人收其為弟子,賜字為…”
“望川。”
……
“唉,這說書的老頭子有點東西啊,講的可真帶勁!我先前給他稿子的時候隻讓他看情況美化美化,沒想到他這麼會扯。”
少年身着一身燙金色曳撒,上頭繡有紅色的麒麟紋,黑色鑲玉的腰封更顯得人身形挺拔。頭上的發繩是用紅棕兩線擰成的三股,隐沒在發間,随着動作一搖一晃,煞是好看。劍眉星目,高鼻薄唇,本該是天生的薄情相,卻又因頰邊眼下那恰到好處的一點黑痣,映得整張臉都明媚了起來。
“小二!”蕭望川高聲一呦呵。外頭立刻有個帶着青布頭的小厮推門走了進來。
“客官,什麼吩咐?”小二谄媚地笑着。
蕭望川摸出兩粒碎銀子,朝他飛了過去。“要一壺上好的茶,外帶兩份瓜果點心,勞煩替我給那說書的先生送去,多的就當是你的辛苦費了。”小二得了賞錢,自是麻溜的幹活去了。
“既已辟谷,若總似這般重口腹之欲,怕是不利于修行。”坐在對側的青衣男子目光瞥過桌上那隆起的“瓜子山”,不動聲色地蹙了蹙眉。嗓音溫和清潤,如那昆山上的白玉,又似那冰川下的靜水。
樓下的說書聲還未停,隻三言兩語談笑間便又換了折新故事,聽客們上頭時候也跟着你一言我一語地搭着腔,好不熱鬧。
“大道三千,我也沒聽人說起過哪位大能是因為多吃了塊糕點就被天雷給劈死的,退一萬步講,就是會,憑我這天資要是真能給嗑瓜子嗑死,那還不如趁早收拾幹淨東西回家種紅薯去算了。”蕭望川三指一撚,打了個響指,憑空生出的靈火就将瓜子殼焚了個幹淨。
“诶,你猜這次的故事有幾分真幾分假?”他擡手指了指樓下。
“不知,但你出錢讓人講的那段卻是隻有三分能信。”沈容青垂下眼,不去看他。
“那東海的龍王可是我殺的嗎?”
“是。但那不是海,是湖,三個月前你走丢了路,半路嘴饞殺了藥谷養的靈蛇,還炖了鍋蛇湯,事後我上門賠了三百上品靈石才算了事。”
不提還好,一提沈容青就又想起了那鍋蛇湯的味道,胃部一陣絞痛,直犯惡心。
“那上上個月,咱倆路過西北時,我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一劍就取了那敵軍将領的首級,幫着大梁軍士收回了數百裡的土地,這事總算不得假的了吧?”
“我聽聞近些年凡間收成不佳,朝廷賦稅卻不減反增。數州百姓走投無路,不得不落草為寇,你無心的一劍雖不似戲折子裡的那般神勇,卻也切切實實地威懾到了下面的匪寇,壓下了禍亂,單就這點而言,不假。”
蕭望川一挑眉。“還有上月,我逮的那小魔修,啧啧,為了抓我去練爐鼎,逼我就範,居然在酒水裡撒了媚藥,可憐我豐神俊朗,花容月貌,大好年華還未來得及潇灑,就險些……”說罷他還裝模作樣地用袖子去拭眼角的淚,像是真的被如何了似的。
沈容青嘴角抽搐。那世家小公子不知從哪裡淘來了本房中秘書,還自以為是合歡心法,先是在青樓裡習了好一陣也不見成效,後來偶然見到他們二人路過,頓時色心大起,打着緣分的名号招待蕭望川去府上喝茶小歇,又乘機在茶水裡下了媚藥。待到将行雲雨之事時才發現自己早就中了幻術,眼前的哪是什麼美人,分明是府裡小厮養的老黃牛!茶水中的藥也給換成了巴豆,他被生生的地灌了一整壺,又受了吓,□□子憋不住,一瀉千裡。傳到城裡,人人都道這小公子有隐疾,好與牲畜歡愛,還是……承歡的那個……連青樓的姑娘們都避之不及。
“還有那法陣,我估摸着怎麼着也是出自一位元嬰期的前輩之手,天才如我都用了三日才解開。”
“那是我解的,你睡了三日。”
“哦。”
……
樓下,小二已将瓜果點心遞了上去,老先生似有所感,擡頭向上望去,卻不見旁人身影。
“莫不是遇到真仙人了?”回想今早遇見的那少年,那可真好看,天上的主子大抵也是偏心的,莫不然怎麼會将這天下的美好都加諸于一人之上,隻一眼,就叫人舍不得挪開了。
袅袅白煙自滾燙的茶水上飄出,與濃厚的月色彼此纏綿。良久,有風吹過,攜來殘梅三兩朵,氤氲茶水間,泛起漪漣圈圈。不及鳥飛渾自在,羨他僧往便平生。
“這天下到底是少年人的啊。”老先生念着。他終究是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