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親眼目睹了這一場可謂滅絕人性的屠殺,内心卻是了無波瀾。
直至她能明晰地聽見那人對她說
“你自由了。”
自由......了嗎?她苦笑作想,可女子生于亂世,又何來自由之說?不過是掙于渦漩而漂忽汪洋之上罷了。
“請您将我帶走吧,妾身願為奴為婢,一生侍奉君側。”她如是說道。
自此,世上再無妓女平兒,活下來的隻是魔教百花宮弟子舟輕飏。
舟遙遙以輕飏,風飄飄而吹衣。
歸去來兮,田園将蕪胡不歸?
興許傾其一生她都不曾觸及她所渴求的自由,卻是之于西去之時,兌現那年月下之諾。
“我願...一生侍奉君側......”
君許我以來生,我報君之窮途。
隻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舟輕飏拽住沈容青的衣襟,伏在他的耳畔,輕聲說道
“主正在蘇醒,我們都是弈局上的一子,而你,亦是逃不出這宿命。”
說罷,她便是頭一垂落,再無聲息。
沈容青将她平放在地,又替她阖上了雙眼,本想将那紅木琵琶再度收回,卻見舟輕飏縱使身死,十指也不過緊扣其身,便知曉這琵琶許是較之意義非凡,于是軟了心腸,就此作罷。
隻是想來明日一早少不了因此受疑,惹來一身腥臊,但盼莫要連累同行與師門可好。
他将鑰匙串重新系回看守的腰間,而後如故走出地牢。
本也同進時一般無妨,可偏生是到了這出去的最後一節路上,不慎為一弟子覺察。
眼見着他就要取出腰間信物喚來天衍宗内其餘弟子,其身後陰影處卻突的伸來一手,對着他的後頸就是一記手刀。那可憐的弟子也是嘎嘣一下便失了知覺,當即癱軟在地。
“斬草還需除根,若是在外頭,你早就被人陰的連骨頭渣都不剩了。”
卻見原來是萬彥甯打着哈欠的走了出來。
“你怎會在此地?”
“你問我?”萬彥甯挑了挑眉:"我可是一直在這。"
聽聞此言,又想到一路行來的暢通無阻,沈容青這才恍然大悟。
“你倒是熟練的很。”
"嗯,就你們那些個仙家的老古闆,看我不順眼的很,壞事多做點就明白了。無他,唯手熟爾。"
“抱歉。”沈容青一個躬身,而後又接問道:“望川呢?”
“他啊!和他的相好逍遙快活呗!”
“阿切——”
另一邊的蕭望川打了個噴嚏,他揉着自己酸軟的鼻子,罵道。
“指定是有人在背後蛐蛐我,我賭一塊極品靈石,定是萬眠宵那厮!”
他又看向坐在圓桌對側的顧淵,拖着下巴,問道;“又不是真啞巴,一天到頭那麼悶作甚?”
意料之内的沒有得到回答,不過半天下來他顯然已經習慣了如此的相處模式,稱職稱責地當起了顧淵的外置嘴部器官。
“我知道你想問,嘿,既然那麼在意,幹嘛不跟着一起去看看?”
蕭望川側過身,壓下嗓音,四不像地去放着顧淵的聲音,說完這句又換了一面身子側過來,好似是在上演一場舞劇。
"這你就不懂了吧,主角!哦對,你應該不知道什麼是主角,隻需要知道是個厲害角色就行。主角,往往都是最後登場的,這才能用最簡短的時間裝完最大的逼!"
“可這又有什麼關系呢?”他再度模仿顧淵的聲音問道。
“诶,這關系可就大了!正所謂事有輕重緩急,悶聲幹大事才是上上解。”
“在這賴着不動就算是幹大事嗎?”
“當然!磨刀不誤砍柴工,适當的休息也是為了更好的做事嘛!”
“我看你就是想偷懶了。”
“诶嘿。”
......
這樣自問自答的神經病式對話也不知持續了多久,總歸是把顧淵的耳朵給磨出了一層繭子,撇了眼尚樂在其中的蕭望川,罵道:“聒噪。”
“你說什麼?大點聲?我聽不見!”蕭望川大着嗓子,故意說道:“你湊近些,我聽不清。”
顧淵不想再理他,隻好再把身子轉過去,背對着他,可光是轉去了沒一會,便又感到有人在後頭用指尖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戳着他的肩背。
“顧兄,顧兄,理理我呗!”
不堪其擾的顧淵隻得闆着張臉,再把身轉去,可剛一行動,卻覺額上一痛。
原來是蕭望川乘其不備給了他一個腦瓜崩。
顧淵:“......”
蕭望川甩甩手,笑得人仰馬翻:“我老家那有句話,說這不愛說話的孩子是小時候得了癡病,得把魂靈喊回來,我給你彈彈,就當是替你趕去了小鬼,這下百病全消了。”
“白癡。”
“你瞧,我說什麼,這不愛說話的毛病是不是好起來了?你願意說兩個字,那可真是達成了從零到二的一大步飛躍啊!照這個勢頭,過兩天我就能給你塞班裡去講單口相聲了。”少年嘴角蕩着彎彎的弧度,眼窩處的笑意又擴大了些許,透過那一抹皎潔的月光,真是好看極了,叫人舍不得移眼。
“青雲門當真是養的一個好弟子,竟是将失了教養權當了真性情。”顧淵言語間盡是嘲諷,可嘴角卻是微不可察地翹起了一個弧度。
“這倒不是。”蕭望川大大方方地對上他的視線,坦蕩無比,“我若說我就對你這樣,你敢信嗎?”
他接着說了下去。
“我一瞧着顧兄就覺着親切,好似一見如故,你說我倆是不是有着前世的緣分?”
“胡鬧。”
顧淵聽不下去,一拍桌子,逃也似的走了,隻餘下風中淩亂的蕭望川。
“哎呀,我瞎扯的,怎的跑的那麼快。”
他取出一面銅鏡,對着自己左右照了照。
“還是一如既往的完美!真好!”蕭望川想了想,還是沒能想通顧淵究竟為何要落荒而逃,最後隻能将這一切歸結于他害羞了。
是的,他一定是害羞了!
我這該死的,無處安放的魅力啊!蕭望川心想。
他給自己斟了杯酒,還未入喉,就見嘬嘬跑了回來。
它的頸下還挂着那澈藍的妖丹,蕭望川将嘬嘬抱起,取下妖丹,隻看了一眼,先是眉頭一皺,而後輕笑出聲。
這天衍宗可真是送了他們一份大禮啊,如此他若是再不做些什麼也着實是太過小氣了。
蕭望川舉杯對月,道一聲“幹杯”,旋即一口飲下。
良辰美景如此,又豈能辜負花與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