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沉浸在自己世界裡的蕭望川這才注意到門外站了一個人,也不知看了多久。一股難以言喻的羞恥感頓時爬上心頭,為緩解尴尬,他故作深沉地輕咳兩聲,而後理了理胸前散亂的衣襟,問說,“是小九來了?找大哥有什麼事?”
“結界外有一個人,他說要見大哥。”浮漓如實答道,他尚未習慣這具身體,連帶着說話都有些木木的。
“見我?你可還記得他是何模樣?”蕭望川眉頭微蹙,難不成是浮染曾在人間所結交的某位酒肉朋友?
卻見浮漓先是點點頭,後而再又一個勁地搖頭,“穿着一身白色衣裳,别的......記不住了。”
“你倒是忘性大。”蕭望川眉眼一彎,“是男是女,是美是醜,這些你總該記得了吧?”
“嗯。”浮漓應下,“是男的,但是什麼是美,什麼是醜?我分不太清楚。”
浮漓骨架偏小,這會更是還沒張開,個頭才到浮染的胸口,蕭望川聞言便是半蹲下身,同他平視,解釋說道,“你瞧瞧我這模樣,便算是美的。見着美麗的人或事物可以誇,醜陋的就沒必要說出口了。”
浮漓将頭一歪,兩隻毛茸茸的耳朵耷拉着,也不知聽懂了多少。
“那人應當算是醜的。”
“我一說你就會判斷了?”蕭望川驚奇道,還不待他欣慰這毛孩子一點就通,就聽浮漓再說道。
“兄長,最是好看。如果兄長算作是美,那旁的人,便是醜。”
行,給自己帶歪了。
“該說你是對了還是錯了呢?”蕭望川苦笑着,畢竟美醜之判斷本身就帶有極大的主觀性,具體标準還得是看個人,多說少說都容易誤人子弟。
“算了。”他自暴自棄地說道,“知道了,我這就去看看,你先走吧,過陣子我叫你三哥去考察你的功課做的如何了。”
浮漓隻嗯了一聲,卻是顯然沒有半分要走的意思。
“怎麼了?”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蕭望川主動問道。
“兄長可以喚我阿漓的,雖然不知道‘肉麻’是什麼意思,但是我是不會讨厭兄長的。”
“小滑頭,一聲不吭的原是聽了那麼久。”蕭望川揉過他的頭,也不知是緣何,忽而想起了自己此世在梁國的那個糊塗弟弟。
天底下的弟弟都是這般模樣嗎?一個兩個的咋都那麼别扭,隻是浮漓黏浮染黏的緊,蕭琰同自己卻是疏離的很,不過這也怪不得旁人,都怨他自己罷了。
對不起,我不是一個稱職的兄長。看着浮漓,蕭望川于心底漠然說到。隻是這一句道歉再也等不到他的主人了。
不知這所謂的來人是誰,蕭望川沒敢磨蹭太久,腳下運起輕功,緊趕慢趕地奔至妖族邊界赴約。
可待看清結界之外的那抹白色身影究竟是為何人過後,他渾身卻是如負千斤地再難行進半步了。
正值此時,浮染的意識再度回籠。
他取出了妖丹之内的四方鏡,借由聖物之力将結界撕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口子,而後從容不迫地走了出去。
“怎麼是你,鶴生呢?”浮染朝來人身後張望着,卻不曾見到有那記憶中熟悉的身影。
“得道飛升。”清虛答道,緊接着直奔主題,“我來借一物。”
“他可真是......都走了還不忘和我計較這三瓜兩棗的。”浮染嘴上抱怨,手下卻還是如約将四方鏡交了出去,“聽說過有父債子償的道理,還是頭回見到師債徒償,而今我欠他的這份人情,也算是還淨了。”
“多謝。”清虛收下四方鏡,欲回身離去。卻聽浮染忽而問道。
“天梯...飛升...小子,你說這世上可當真有神明嗎?”
清虛背朝向他,隻說道,“他并未上天梯。”
“是了。他就是這破性子,幾千年都不曾變過。”浮染苦笑,“不上天梯,肉身成神,也虧鶴生他能想的出來。”
“你走吧。”他擺擺手,“用完記得早日歸還,你這一借可得給我惹出不少麻煩事。”
“小心暗處。”清虛提醒說,但見他往林後一處角落瞥了一眼,那裡分明是躲了有一個人,可他那點小動作哪能逃過兩位彼時正當元嬰境巅峰修為的修者之視線。
“區區鼠輩,不足挂齒。”浮染發出一聲不屑的嗤笑,幾乎隻為他一念所動,那暗中窺視的小人便于頃刻間爆裂為了血霧一團。
許是覺察到清虛不悅的視線,浮染說道,“弱肉強食,少拿你們那套所謂正道人士婆婆媽媽的條框來管我。”
“我并無異議,隻是師尊不喜。”
“那就讓他自己來同我講。”浮染負手而立,俨然一副傲視群雄之态。
清虛不欲與他争辯,借到所需之物後便踩着傳送法陣離去了。
蕭望川看着師尊不久前才立足的那方天地,心中五味雜陳。他沒想到,自己竟是會在這逝人往昔回憶中見到此人之最後一面。
“徒兒此生,有愧師尊教導,更有愧仙門,不孝徒蕭望川,恭送師尊。”
......
浮染做事雷厲風行,恰是連着虎族此前設計欲加害浮湘一事一并算了,随便找了個由頭便是出手将虎之一族給屠滅了,不過由着浮浔好言勸了一句,才“大發慈悲”地給他們的某一分支留下了根種。
不料卻是這一時心軟埋下了禍患。
浮染将八方鏡借出一事終是紙包不住火,被那殘餘一支的虎族後人給捅破了。一時間,妖族人心惶惶,白狐一族更是于一夕之間成為衆矢之的。浮染生性傲慢,本欲再強行以武力鎮壓,可出于全局考慮,最後不得已做出妥協,将族内事宜全權交付給了狐三子浮浔,隻身一人前往火凰一族的領地,接受監禁。
蛟龍一族妄圖将此事擴大化,好借機一舉吞并狐族,無奈火凰一族族老存心保下浮染,最後隻定下了一個不輕不重的監禁,并叫浮染立誓,待取回八方鏡後,此生再不踏出妖族領域半步。
禍端平息,狐族内務在浮浔手下也逐漸再度被打理得井井有條,除卻沒有得到八方鏡的認可外,他顯然早已是個稱職的族老了。
隻歎人心不古,就在此事即将大事化了,為妖族衆人所忘卻之時,邊境卻又再起霍亂。原是當世魔尊前來妖族問讨,為何慣來中立的妖族之聖物會出現在仙家之手,若妖族不可給出一合理解釋,來日他們必将千百倍以報複。
因倚仗有妖族結界,其中之人并未将此狂言放于心上,隻各自高枕無憂,相安生活。誰料蛟龍族卻是主動站出,不僅将白狐一族族老浮染之“罪行”供認不諱,更借東皇鐘之力自于内裡将封印撕開一角,放任湧入魔軍萬千。
同年,蛟龍一族聯合魔門大軍,聯手攻入火凰族領域。其攻勢之迅猛,不待旁族趕至支援,火凰族便就此而覆滅。
十萬火急之刻,以清虛仙尊為首的仙門百家出面,于幽囚之中救下白狐族族老浮染,并将其放回族中。于此之時,仙魔之争的戰火終于在妖族之域為徹底點燃,而浮染本人,也由之成了這場空前禍亂擢發難數的罪人。
殊不知,這一切不過也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