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淵的身份在外人眼中一直是個迷,早些時候他還宿在青雲門那會就喜歡深居簡出,且不論别派弟子,就是那已犧牲得寥寥無幾的青雲門弟子其間都不見得有幾人還能對他留有印象。
不過對此憑空出現之人蕭望川也并不打算多費口舌解釋就是。畢竟顧淵一不用進食,二不喜言語,故而他的出現也隻引起了一時的非議,再之後便又順理成章地給衆人忘卻了。
療愈心疾最快的方式就是将自己給浸在忙碌裡,蕭望川深知,縱然他願跪在沈容青的墳前日複一日地虔誠悼念,可這依然無法改變斯人已逝的現實,那麼與其教自己深陷愧疚,還不如付諸于實踐,将自己曾許諾的事物給一一兌現。
他曾天真的以為,可以做到獨當一面,肩負起重任便是成長,所以當青雲門的擔子壓下來時,他選擇的是隐匿于先人的陰影之下。而那時将他拉出泥濘,告訴他不該迷失了自我的人是沈容青。
而今沈容青不在了,他總疑心,自己會不會重走了老路,會不會在經曆了這一系列的事後再又忘卻了自己原本的模樣。
如此脆弱的一面自然不能輕易展示于人前,因此蕭望川隻好把所有的不安與緊張統統抛給了顧淵。每每見到顧淵時,他總會想法設法地逗他開心,時而是一朵來時路上順手折下的野花,時而是一款東街糖水鋪子新出的糕點,時而是一方巾帕,時而卻又是一支新曲......隻不論他帶來的是什麼,那人概是照單全收。
暮去朝來,恍然擡首之際驚覺又疊了一輪冬夏。
厚雪掩去了大戰過後血迹斑斑的傷痕,人們閉口不談往日的苦痛,隻等着時間的藥劑将心疾撫平。許是因為壓抑的陰雲已在人們的上頭籠罩了太久,故而各國的統治者也終是按耐不住,于年關将近之時紛紛從所剩無幾的國庫中撥出了相當一部分的銀兩,說要好好操辦此次的新年。
修士的壽命遠長于凡人,且在修行途中多有要求其須清心,故而多數的修士實則早已失去了對民間節日的熱情,連素日最愛湊熱鬧的蕭望川也不例外。
心魔幻境中的他尚能因受周圍環境的影響而對節日多生出幾分期待的心情,但縱如此,他所能寄托的多餘情感也隻停留于膚淺的表面,例如端午可以吃粽子,而中秋可以吃月餅。至于旁的,一如寄托與歸宿此類,那真是高看他了。
仙魔大戰後,青雲門損失慘重,原七峰長老,上任青雲掌教,甚至連帶着整個門派的内門弟子,除蕭望川外可謂是全軍覆沒,最後不過隻活下來了一些外門弟子,且其中還有大半至今仍重傷未愈。在實力為尊的修真界,唯弱小是原罪,而今青雲門名存實亡,深思熟慮後,蕭望川決定将其與赤鬼堂合并。
并非歸順,而是合并。青雲門依舊是青雲門,蕭萬二人各自治理其門派,隻在有事關門派的緊要事急需解決時兩人才會特挑個時間商量,不過自實施以來大多是蕭望川說了算就是了。
不是說因為他的拳頭更硬,或者說是因為手腕更強硬,萬晏甯才事事讓他拿主意,實在是因為去後者彼時根本無暇顧及這些。
蕭望川在提出這件事前還怕萬晏甯會拒絕,畢竟這事講白了就是他“拖家帶口”地跑赤鬼堂去尋求相當一段時間内的庇護,這是個吃力不讨好的壞差事,如果處理不得當兩派都免不得不自在。
不過在真正落實過後蕭望川才總算是知道了,為什麼當時萬晏甯在聽後會答應得如此爽快。
搞半天這是給他留了個爛攤子!隻怕萬晏甯自己都沒想好該如何處理偌大一個門派,這不,正猶豫的時候,“冤大頭”蕭望川不就屁颠屁颠地送了上來。萬晏甯哪能給他後悔的時間,待到把青雲門的人都接過來安頓得差不多後,她拍拍屁股連封書信都沒留下地就沖了出去,拎着她那把長刀,說是要斬除魔修餘孽。
蕭望川總不能拉着不讓她去,隻是天可憐見的,他原還隻用處理青雲門内的瑣事,現在連帶着赤鬼堂的雜事也全被甩到了他一個人身上。
他就這般忙着,太過沉入竟是連歲除時噼啪作響的鞭炮都沒能将他從自我的世界中鬧醒。
一直到正月十五,窗外隐隐飄來一陣誘人的元宵甜香時,蕭望川這才驚覺,不知不覺間卻又是到了一年上元。
于是他揉着朦胧的雙眼推開窗,喚住了經過殿外,手裡捧着湯碗正相談甚歡的兩位小弟子,問說:“诶!你們倆,停一下!”
聽到背後傳來的叫喚聲,兩位弟子忙回身,發現那聲音的主人原是自家掌教,立刻規規矩矩地行了個弟子禮,“見過掌教,是有什麼吩咐嗎?”
“正值凡間新年,麻煩事早都處理得差不多了,我又不是一靠近就會自動觸發任務的NPC,哪有那麼多事要讓你們做。”他笑着解釋說,而後朝着他們手上端的湯碗一努嘴,問道,“哪來的元宵,你們是還未辟谷嗎?怎還有閑心在今個兒去琢磨這些吃食來?”
兩位小弟子面面相觑,顯然是沒聽懂這所謂的“NPC”是個什麼意思,但聽後半句話,他們隻當是掌門這是在苛責他們口腹之欲太重,于是支支吾吾了半天,隻好一咬牙幹脆将整隻湯碗給揚了。
“好好的食物,浪費了多可惜。”蕭望川眼疾手快地施了個控物術,把湯碗定在半空,再讓其飄至兩位小弟子眼前,叫他們接好。
“我沒有苛責你們的意思,隻是想問問這元宵是從何而來,在我面前你們大可不必如此拘謹。”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的蕭望川意識到是不是因為自己方才講話的時候語氣沒拿好,這才教這兩個毛手毛腳的外門弟子會錯了意。縱然身居高位,可他并不打算擺什麼掌教的架子,倒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地先放低了姿态。